第 8 章

    二月仲春,草木绀香。

    徐怀真一大早就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一阵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吵闹之声。

    伴着这一声声清脆泠然的少女声音,一夜未眠的徐怀真,身着一袭八品侍仪宫装,守在漏刻的浮箭升至辰时初的一瞬间,缓步踏入了正殿之中。

    此时殿中一百六十八名采女,正身着统一的碧蓝色宫装,按照昨日的站位,在安静的等候着。

    徐怀真从众人身后缓步走到殿中首位站定,也始终没有出声,只是从容环顾,一一打量着她们。

    朝晖透过槅扇窗洒落在垂首静立的一众采女身上,平添了几分肃穆之感。

    偌大的殿中,只有漏刻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地响着。

    约莫一盏茶后,一众采女已在徐怀真打量的目光中面露忐忑,但却始终无一人私语,依旧规矩地站在原地。

    见状,徐怀真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赞赏道:“看来昨日两位侍令所讲,你们都记住了。”

    她看着最小不过八岁,最大不过十四的一众采女们,慢声而诉:“在宫中做事,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只有牢记规矩二字,才是正途。”

    “你们方才做得很好。”徐怀真目光落在最前排一个身量娇小,神色战战兢兢的采女身上,略略颔首,似乎在安抚她一般。

    接着,徐怀真又徐徐讲述了从今日开始的课程安排。

    余朝采选是每三年一次,入选的采女皆是在二月初自五月初入宫进行习礼。

    习礼通过者方可留在宫中,不合格之人会在习礼期间被随时遣送出宫。

    而这三个月,采女要学习的内容,分别是宫规、仪态、宫廷纪事、进御与礼乐五项。

    今日便是她们的第一课,也是最为繁杂严谨的一课。

    宫规。

    在徐怀真讲述完课程安排后,早已等候在偏厅的檀香,带着两个捧着一沓书册的小宫女走了出来。

    小宫女神态自若的将书册分发给各个采女,而檀香则走到了徐怀真身旁。

    “宫闱重地,首重规矩。行止坐卧,皆有法度;言语应对,俱循章典。”徐怀真看着每个人都拿到了书册后,又再度开口。

    “今日起,将由我来讲授你们手中的《内廷规训》第一卷。本卷共三节,二十六条,一百六十五款。望诸位谨记于心,慎独恪守,若有违逆,轻则责罚,重则遣返,乃至获罪。”

    她的声音清朗平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到殿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众采女闻得此言,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紧张地握着那本不薄不厚的书册,认真地聆听着。

    徐怀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众人,见她们神色郑重,这才继续讲解起来。

    “第一节名称谓,第一条尊称,帝王之尊,见之需称陛下……”

    徐怀真手中并未拿着书册,但所说与册上却无一字不同,显然早已将所有的宫规条目烂熟于心。

    她语速平缓,一个字一个字的将第一卷宫规讲述了一遍,期间还会偶尔询问殿中采女,十分尽责。

    这期间,她的目光没有在观定意身上多做停留,只将她与其他采女一视同仁,观定意也始终微垂着眼睑,姿态恭顺,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有人守拙敛芒,自然也有人张扬耀眼。

    一个名叫绛玉的采女显然是早就学习过宫规的,在徐怀真提问或讲解间隙,她总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引申出些许典故。

    其言辞得体,姿态优雅,引得坐在一旁协助督导的檀香频频侧目,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叹和好奇。

    而徐怀真一边讲授着课程,一边也在默默观察。

    采女之中,除了露才扬己的绛玉,徐怀真还注意到一位名叫褚明绪的采女。

    此女姿容清丽,不算绝色,但言行举止间透出的规矩气度,却像是自幼按照宫规严格教养、浸淫已久,几乎挑不出错处,那份沉静与从容,甚至比一些入宫多年的女官还要标准。

    看过这二人的表现,徐怀真心下也有几分明了。

    这绛玉与褚明绪,怕都不是甘于平庸之辈,心中自有丘壑,入得宫中,只怕也是各有抱负的。

    但徐怀真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一视同仁,严格授课。

    采女们每日辰时初至巳时末、未时中至申时末是习礼时间,但每课中间会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是以巳时初,檀香敲响钟磬后,徐怀真变宣告暂休,让采女们可以稍稍放松,或活动筋骨,或低声交谈。

    而徐怀真与檀香则回到了正殿左侧的偏厅暂歇。

    这里是她们这些教习宫女休憩、处理文书之所,陈设简单,仅设桌椅茶具。

    檀香斟了两杯温茶,递了一杯给徐怀真后,忍不住感慨:“那个绛玉,可真真是个人物!模样出挑,脑子灵光,嘴皮子也利索……”

    说着檀香给了徐怀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徐怀真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笑着淡淡说道:“资质确是不错。”

    旁的话就再也没有了。

    檀香也没有继续,反而又说起了午膳,只是正说着,偏厅的槅扇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停下交谈。

    “进来。”徐怀真将茶杯放在桌上,望向门口,扬声应道。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偏厅的槅扇门被人从外推开,而进来的正是方才她们才刚刚说过的绛玉。

    阖上门走入偏厅,绛玉脸上带着既不谄媚也不失恭敬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步履轻盈地走到两人面前。

    “徐侍仪,檀侍令。”她声音柔婉,屈膝行了一礼。

    “绛玉姑娘,”徐怀真看到她又和檀香对视了一眼,而后便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是方才课程有什么不懂之处?”

    徐怀真这话说得隐晦,意在暗示绛玉若非询问课程,旁的话就不要说了。

    但绛玉却似乎并没有听懂,反而从袖中取出了两个做工精致的香囊。

    “小女昨日初入宫中,承蒙二位教导,心中感激。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说着,她便伸出手,将香囊奉上。

    莹白如玉的一双入手上,一枚蜜合色一枚象牙白两只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

    然而,徐怀真和檀香却都没有伸手去接。

    她们看着绛玉,一时间有些沉默。

    那香囊用的是上好的杭绸,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配色雅致,还隐隐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虽然算不上名贵之物,但也不应该是绛玉这种初入宫的采女可以拿出来的。

    檀香皱起了眉头,看着绛玉,语气带着审视:“采女入宫,除一身衣裳外,一应私物皆不得带入。你这香囊,布料、针线、香料,从何而来?”

    宫规森严,私相授受更是大忌,尤其她们身为教习,更需避嫌,是以尽管直爽如檀香,此刻也谨慎了起来。

    绛玉对于此番询问,却似乎早有准备,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回檀侍令的话,这香囊的布料、丝线和香料,是我昨日下午,拿着自己带来的一支银簪,去六尚局换的。”

    说着,绛玉又甜甜一笑,继续道:“这成品则是我昨夜赶工,勉强做出来的。针脚粗糙,实在不成敬意。”

    她语气诚恳,将自己用首饰换取材料、熬夜制作的过程坦然道出,倒显得颇有些光明磊落的架势。

    檀香闻言,眉头稍展,但依旧觉得有些不妥。

    她性子直爽,便直接点明:“原来如此。不过,绛玉采女,咱们把话说在前头。”

    “我们虽是教习,但终究是掖庭宫女,只负责你们这三个月内的规矩礼仪教导。至于你们日后是分配去各宫伺候,还是有什么天大的机缘,那都是六尚局的考量,乃至陛下、娘娘们的恩典,我们可说不上话,更参与不了。”

    檀香神色淡淡地说着:“所以你这香囊,此时送给我们,怕是没什么用处,不如留着,或许日后用得上。”

    她这话说得直白,但也的确存了几分为绛玉考虑的好心。

    采女入宫不能携带行李,只有最初入宫时的一身装扮能带入宫中,所以有些家中条件不错的,确实会带些首饰,当做在宫中的用度。

    但绛玉用银簪子换了些做香囊的东西,又亲手做了送给她们……

    檀香此时也不知该说这绛玉是聪明还是蠢笨了。

    然而,感受到檀香的善意后,绛玉只是对她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却越过檀香,直直地看向一直沉默品茶的徐怀真,语气愈发柔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檀侍令说的是。我明白二位的难处,只是我初来乍到,只盼着您二位在教习时能多看顾提点我一二,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她又向前递了递手中的香囊,“而这香囊,真的只是我的一份心意,别无他意。”

    檀香随着绛玉的目光看向徐怀真,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得,是她自作多情了,这位绛玉采女,可不是冲着她这个七品侍令来的啊。

    檀香摇首轻笑,不再开口,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徐怀真,等着她的反应。

    徐怀真的目光从绛玉手中的香囊上移开,缓缓落到她那张眼若桃李的面颊上。

    略作沉吟后,徐怀真探手接过了那个递向自己的香囊。

    “有心了。”徐怀真语气平淡,“宫规礼仪,我等自会尽心教导。至于能学到多少,能否谨记恪守,端看个人。”

    只是徐怀真虽然接过了香囊,却并未承诺什么,只是客套的随口应了一句。

    然而绛玉却完全没有介怀。

    她见徐怀真收下香囊,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再次屈膝说道:“多谢徐侍仪!我一定尽心学习。”

    说完,又将另外一枚香囊放到了靠近檀香的桌案上,而后便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檀香忍不住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故作自嘲的酸楚:“瞧瞧,我这正七品的侍令坐在这儿,人家偏把热脸往你这正八品侍仪跟前凑。”

    挑了挑桌上的香囊,檀香双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徐怀真,唉声叹气:“我这心里头啊,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儿呢。”

    徐怀真闻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哪里是心理不是滋味,分明是想午膳诓我一道好菜。”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檀香不乐意的坐直身子,正想要再打趣两句时,偏厅的门却又再一次被敲响了。

    咚咚两声传来后,檀香挑眉,“今日倒是热闹。”

    而后她便直接扬声道:“进来吧。”

    随即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而这次进来的,正是另一位规矩极好的采女,褚明绪。

    见到褚明绪,徐怀真和檀香都有些意外。

    檀香懒得多想,便直接开口问道:“褚采女?有事吗?”

    褚明绪进门后,先是规规矩矩,姿态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

    而后她并未立刻回答檀香的问话,而是抬起眼,看向徐怀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后又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檀香。

    檀香何等伶俐,见状立刻明白了这位褚采女是在嫌自己碍事呢。

    啧啧两声,檀香摇着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调侃道:“得,我在这儿是碍眼了。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也不等徐怀真回应,便径直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就只剩下了徐怀真与褚明绪两人。

    徐怀真看着眼前这位沉静的过分的少女,心中疑窦丛生,但语气却依旧平和:“现在,褚采女可以说了吗?”

    然而,下一刻,让徐怀真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褚明绪没有任何预兆,双膝一弯,噗通一声,竟是直挺挺地跪倒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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