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拜堂

    “锵——”

    不知何物突兀落地,江亭悠脑中混沌的弦骤然绷断。

    她感觉自己乍然睁开了眼,从而实实在在落在周遭环境中。

    “新娘的团扇怎么掉了?”

    耳旁有人小声发出疑问,江亭悠垂眸往下一看,果见一把镶满金的团扇安静地躺在自己的绣鞋前。

    她的脑中一时有些发懵。

    今夜是她的大婚夜不错,但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拜完堂了吧?

    她记得自己已经和新婚夫君一起被送入洞房了,然后她还趁着新郎回前厅招待宾客的功夫,悄悄打开自己送到喜房的好几个大箱子……

    来了好一番借酒消愁。

    “新郎官倒是没什么反应。”

    耳边又听到这么一句话,江亭悠打了个哈欠随意往左边一瞥。

    她这大概是喝醉了瞎做梦呢。她如是想。

    结果不看还犯困,一看一激灵。

    哇。

    江亭悠眉梢一扬,她左边这新郎官实在是十分面生。

    从未见过的那种面生。

    新郎官是位俏丽的少年,与她的竹马夫君站在一块儿一看就非是一个年纪。

    宾客仍在笑谈:“新郎都停下来等了,新娘怎么还不捡起团扇?”

    江亭悠身上已经浸上寒意,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浮上心头。她不再理会四周热闹谈笑的宾客,而脑中恰好在这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宴宾客……”

    男声诡谲,字字缓慢,轻又重,仿若在深深地怀念着什么。

    丛生的疼意在男声中从后脑蔓上前额,如尖细草木在脑内瞬间绽放、停顿生长,霎时刺得江亭悠跌倒在地、一声喘息。

    “眼看他……起,高,楼。”

    男声染上些许凄厉笑意:“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男人在念完“楼塌了”后陡然放肆大笑起来,更弄得江亭悠脑中一阵剧烈摇荡。

    但与此同时,她的心内也覆上深沉的绝望之感。

    “亭悠。”脑中男声忽而轻柔唤她。江亭悠有片刻晃神,觉得对方好似在亲切地唤自家小辈。

    “无尽的绝望像深渊。”

    男声又带上轻慢的笑意。

    “你无助吗?逃不开吗?不敢失望吗?然而谁又能托得住你呢。所有的地方,都无人能支撑得住你啊。”

    “嗡——”能冲出天灵盖的耳鸣刹那席卷江亭悠的大脑,她眼前泛花——木质地面上铺着大红的布,这样的画面在她眼中泛起浅浅云雾。

    ——无助。

    她的心内开始下意识地重复男人的话。

    她感觉自己伸出手去捡起了地上的团扇,又站了起来。

    ——逃不开。

    她的视线所及抬高到手中所举的团扇,目光却更为模糊。

    ——不敢失望吗?

    她抬脚向前,身旁也传来少年新郎轻轻的脚步声。

    他跟她一起重新启步往前。

    “一拜天地——”

    礼官唱词,她与少年转身,宾客欢笑。

    她弯腰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再度转身,胸口却骤然飞溅血花。

    ——有人一刀刺进了她的胸口。

    “……”江亭悠的动作在此刻顿住,脑中却浮现出一道与方才男声相差甚大的坚韧女声。

    “你的画铺被烧了吗?但你要相信,还可以再开一个。”

    女声的隐喻江亭悠在片刻间不会明白,她只是在胸口的剧痛中眼神逐渐清明,接着慢慢地看清了眼前人。

    又是一名陌生的男子。

    他淡淡地盯着她,目光不带一丝波澜,眉眼却是冷厉如他手下的利刃,随时都泛着寒光。

    在他的脸庞,满头的白发有几缕飘散其前,虚无又冷硬。

    君坐高堂。

    江亭悠看着他,不知为何脑中冒出了这几个字。

    “谁允你当我作高堂?”

    白发男子的声音恰时响起,仿佛在接江亭悠心中的话。

    然而他声平气缓,目色未见半分改变,就似乎他现在没有拿匕首实实在在地刺着一位“新娘”的胸口,而是在随口问友人话。

    男子看着江亭悠,一双眉眼不变,手下有意微微加重了力道,威胁之意尽显:“出口在哪?”

    出口?

    江亭悠被这两字砸得一愣。

    然而还没等她对眼下情况做出任何反应,脑中就再次响起令人头痛的男声,他冷笑一声:“哼。麻烦的小子。”

    而后他说的话让江亭悠如同被泼了盆冰水,心下登时一凛。

    “亭悠,你原先那夫君不是教过你武功么?快些,杀了眼前之人,他可是在阻止你成亲啊。”男声充满邪肆恶劣的笑意,除此之外,还有毫不掩饰的蛊惑与轻视。

    什么叫她原先的夫君?这个说话的人是在说栖辰……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能在她的脑中说话,他甚至还可以看到现在所发生的事。

    “我夫君……”

    江亭悠想在心中发问,心中却说不出半个字,反而被莫名地催使着嘴上真的出了声。

    而她在开口的瞬间也骤然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已握上了胸口处匕首的刀身,而由于她的动作,白发男子手下加重了力道,匕首往胸口更进一分。

    她手上的力道不小,掌心被切出深深的口,有血蜿蜒而下“嗒嗒嗒”地落到地面。江亭悠脸色霎时又苍白几分。

    白发男子握着刀柄的右手与她的双手不过咫尺之距,江亭悠能清楚地看见她二人手背上绷紧的皮肉,这样的寂然中她二人手中力道之争似乎都能斗得溢出“噼啪”声。

    白发男子冷然开口:“住手停下,放二皇子走,否则今日我必叫你命丧当场。”

    他的目光都透出好像能将人千刀万剐的寒芒来。

    然而江亭悠没法去听他的话。脑中男声再次响起:

    “亭悠,你想问什么呢?”

    男声笑意缓缓:“难道你认为问了,就会有回答么?倒是跟我以前一样天真啊……”

    额头上冒出一颗又一颗冷汗,江亭悠心内翻江倒海,依然想不出脑内的人会是谁。

    同时,她从意识到身体,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于是手下情不自禁更用力。

    她还没有松开握住刀刃的双手。她也想凭借掌心的痛意努力维持自己即将消散的清醒。

    脑中的男声忽然飘远了:“亭悠,杀掉眼前的人,继续拜堂吧……”

    拜堂……

    江亭悠眼神一瞬迷离,掌心血珠大颗落下,直到一道冷得发沉的声音警告道:

    “住手。”

    她骤然抬头,只见白发男子微微蹙眉看着她,眸中冰寒毫无柔色。

    江亭悠察觉到了他身上压着的怒意,感觉下一瞬他就要上来砍她了。然而比白发男子动作更快的是她——

    白发男子的脸在她眼前瞬间变为虚影。她松开了握着刀刃的手,下意识后退,也顾不上胸口的匕首,就那样将自己生生往后从匕首处拔了出来,然后向后趔趄两步,跌坐在地。

    “拜堂……”

    她的耳间只剩下了空旷中的回响,不断地提醒着她该做的事。

    不,不对,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她绝对不应该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拜堂,她真正拜完堂的夫君还在家中等她!

    江亭悠强撑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一旁始终安静垂着头的少年新郎身上。

    只是眨眼间,她就抽出了发间的一支金钗,向着少年掷去。

    她在干什么?

    金钗掷出的同时江亭悠的脑内就浮上疑问,然而即便她意识到不对,也无法将钗子收回。

    “嚓!”金钗最终还是没有刺破少年的胸膛,而是刺穿了白发男子的匕首。

    金钗穿过匕首却不停,白发男子身形微顿,好在他身手敏捷,最终一把握住了钗子。

    江亭悠仍然处在混乱中,白发男子却不会顾忌她,他的身影下一瞬便闪至江亭悠身前。

    江亭悠脖颈间一阵风来,是白发男子用刀刃抵住了她的脖颈。

    他的力道不轻,以致她的脖间已出现一条血线。

    “出口在哪。”白发男子显而易见完全沉了面色,一双眼充满刀剑寒光般的厉声,语声落下间把刀刃再往江亭悠脖间一压,“说。”

    江亭悠脖间顿时溢出更多鲜血。

    脑中男声在这时自然不会停止干扰江亭悠的思绪:“还不动手吗江亭悠?你竟如此软弱可欺,怪不得连自己所爱都守不住!”

    “……!”江亭悠本已打算将男声当作耳旁风,却不想男声一时变得激动,还往她的心上戳了一刀。

    但她也不过是抿了下唇,还在滴血的双手猛地抓握住白发男子的手,在对方冷硬地想要折过她的手时略胜一筹,双手制住对方的双手,将对方的手往后推开了一点。

    脖间刀刃稍远,她才舒服半点:“这位公子,我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你就是再刺我几刀我也给不了你出口!”

    而白发男子显然不会相信她的话,看着自己被压得动弹不得的手,眼见就要甩匕首一划!

    江亭悠立时一躲,手肘算准位置将匕首击落。

    匕首“当啷”落地,江亭悠毫不含糊地握紧白发男子手背,声音发寒:“你若执意要揪着我不放,我不会再让着你。”

    说这话的同时她果断地将对方的手往旁一折,自己闪身去往屋门口。

    “……”这样平常对她轻而易举的动作,今日却几乎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短短片刻,她如今站着的地面处便出现了一滩混合在一起的鲜血与冷汗。

    是了。她的胸口、她的掌心,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前二者流血,后二者流汗。

    她要包扎。

    这是江亭悠现下唯一的念头,但她的手却抬不起来了,脑内幽灵一般的男声还要再道:

    “好强的意志力。”他佯装惊讶。

    “但……”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无比的轻蔑与嫉恨传来,“你别想回去!”

    他的声音变得空灵,却如恶鬼索命般带着无尽的恶意:“我不会放过你的……哈哈哈……不会放过你的……”

    江亭悠在爆裂的头痛袭来前,“撕拉”扯下身上喜服一大片布料,率先捂住了胸口。

    她还要顺□□内紊乱的气息止血,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可怀中却在这时陡然一烫,江亭悠整个人一僵,下一刻感受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所有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便在一时间得到压制,她的心也随之被抚平。

    她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顾栖辰的。

    ——她真正已经拜过堂的新婚夫君,她自小的家人般的竹马!

    “轰——”屋外一阵烈风猛起,就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一棵参天大树倒地,砰地砸在江亭悠身侧,激起一地尘土。

    白发男子不知何时再度来到江亭悠眼前,浑身透着不容忤逆的威压。周遭狂风呼啸,他伸出手:“交出来。”

    江亭悠对上他投向她的目光,手中下意识握了握拳,倒是难得的对某个人产生了微微的害怕。

    这也不单是缘于对方,还由于她在担心自己怀中凭空出现之物的安危——那有着满满她新婚夫君气息物件的安危。

    虽不知究竟是什么,但她直觉这件东西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而眼前这个瞧着年岁与她差不多,却莫名有着满头白发,举手投足皆带着股贵气的危险的男子,是怎么几乎与她同时发现她怀中多了东西的?

    他似乎只是正常地伸出手来,手抬起的高度对着的,却正好是她怀中蓦然温暖的位置。

    ——隔着她身上厚厚的喜服,他不仅发现有东西凭空出现,还准确地点出了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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