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我猛地抓住霍见仇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极度的困惑和一丝不甘而发颤：“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按照豺族那群老狐狸…不，老豺狗的做事风格，他们明明可以抵赖啊！一口咬定不是他们杀的，或者推到什么‘不明刺客’身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承认？还要让崔天狼一个人顶下这口天大的黑锅？！这不合逻辑！”
霍见仇没有立刻甩开我的手，而是任由我抓着，仿佛在传递一种无言的安抚。他走到桌案边，提起一支用于标记军情的朱砂笔，在摊开的粗糙羊皮纸上，唰唰地画了一个简易的牢房示意图，然后在里面点了一个红点。
“看这里，”他用笔尖重重敲了敲那个红点，朱砂几乎要晕开，“云锦死在这里。死在豺族看守最严密的地牢深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抹去。”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我：“你以为狐族是傻子吗？他们死了重要人物，会只听豺族的一面之词？他们必然会要求——验尸！查案！” 他每说一个词，就用笔在纸上画一个巨大的问号，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破羊皮纸。
“就算豺族狠下心，一把火将尸体烧成灰，毁尸灭迹——” 他手腕一扬，做出一个“焚烧”的动作，眼神锐利，“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心里有鬼！‘狐族使者不明不白死在豺族牢房，连尸体都没留下’—— 这个消息传出去，你猜其他族群会怎么想？貉族会不会觉得是杀人灭口？狼族会不会兔死狐悲？到时候，狐族出兵，就更是‘替天行道’，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这战争的导火索，无论如何都逃不掉！承认，至少还能暂时保住一点‘敢作敢当’的、可怜的颜面。”
我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配合着激烈动作的分析震住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那…那为什么一定是崔天狼？！” 我还是不甘心，声音带着哭腔，“找个死士顶罪不行吗？找个无关紧要的牢头不行吗？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豺族王子？！”
霍见仇放下了朱砂笔，那激烈的气势忽然收敛了。他背对着我，走到帐帘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不再有刚才剖析局势时的斩钉截铁，反而带着一种陷入迷雾般的迟疑：
“这一点…我暂时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按照利益最大化的原则，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确实比牺牲王子更‘划算’。”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的思考，最终，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吐出了那个让我心头一紧的猜测：
“这…真的很难评。或许崔天狼他自己，本身就有着什么不得不亲手杀掉云锦的理由。”
他最后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霍见仇最后用极轻的声音，重复了那个关键的判断：
“这局面……很难评。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是……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刚才那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现场还原”，比任何平淡的分析都更具冲击力，将血淋淋的现实和冰冷的逻辑，硬生生塞进了我的脑子里。
他话锋一转：“然而，此地并非法治健全的太平盛世。各族纷争不断，两国交战，本就无所不用其极，暗杀、清除敌对势力重要人物，为了维护本族利益而必须消灭某些‘敌人’……此类事情，自古有之，屡见不鲜。所以……”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词语来概括这复杂的局面，最终，他带着一种客观审视的语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所以，这件事具体该如何定性，其是非曲直，放在这乱世背景下，确实……这很难评。”
我：“………”
我本来被他那一套严谨的、绕来绕去的分析弄得心绪不宁，脑子跟着他的思路高速运转，都快成一团浆糊了。
直到——“这很难评”四个字，像一道九天玄雷，毫无预兆地劈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住霍见仇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霍见仇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重复道：“我说，杀人这件事本身放在这乱世背景下，究竟是罪无可赦还是情有可原，其评判标准……这很难评。”
“这很难评？！！” 我几乎是尖叫着重复这个词，一个箭步冲到他案前，双手“啪”地一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他的脸，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荒谬的狂喜而颤抖：
“‘这很难评’？！这是个古人应该会的词儿吗？！啊？！霍见仇你告诉我！这是你们这儿的常用语吗？！”
霍见仇：“！！！！！！！”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彻底碎裂，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灯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我们两人震惊到几乎扭曲的脸。
我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震惊和茫然，一个荒谬又无比真实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和喉咙。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