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虽则贺行之做的利索,但追兵太多,总有一两个能力超群的。

    这么一两个能力超群的,便十分敏锐地发现,这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正与贺行之的逃亡方向相契合。

    正欲探查,迎面却出来了一个娘子,脸上全是煤灰,身上衣裳亦脏污不堪,看不出是贵是贱。只是精神十分不好,见着他们便痴笑起来,口中一面嚷道:

    “爷,赏点钱罢?妾已三日没有饭吃……”

    “啊,疯婆子,走远点!”那为首的很嫌弃地看她一眼,甩了甩差点被她碰到的手,斥道:“没钱给你!”

    娘子却似听不懂人话般,还是痴痴傻傻,笑容满面:“赏点钱罢?……”

    “这怕是个疯子,我看这破庙里也不会有什么,大概是这疯子整出来的动静。”小兵在庙里象征性地转了一圈,回来禀报打头的道:“老大,咱们还是快追吧,若是贺行之被姓涂的抢到手,赏钱可就没了!”

    被称为老大的仍有几分狐疑,但听了“疯子”这话,有些动摇。

    听了“赏钱”这话,又有些动摇。

    陆远生见有望,立即扑上去,扬起好大一阵煤灰,呛得众人直咳嗽。

    她则嘤嘤泣道:“爷,真的不能赏点钱么?一点点就好,妾只是太饿了……”

    “呸呸呸!”打头的吐出口中煤灰,满脸怒容地用刀鞘打了她一下,道:“今日真是晦气,怎么就撞到个疯子!快走,一会儿赏钱没有倒也罢了,被疯子缠去了算怎么回事!”

    眼见一群人驾马远去,在夜里渐渐消失成几个小点,陆远生还在庙口观望,十分满意地举着帕子:“怎么就走了呢,赏点钱吧大爷~”

    她的经验之谈。若是要赶人,不必说一大篇言辞恳切的话,只需伸手要钱,他自嫌跑得不够快。

    只是那人下手忒狠,刀鞘往她腰上打,害得她脸上的笑都差点挂不住。如今人走空了,她便赶紧抹了抹脸上的煤灰,看着一手的灰晓得抹了也没用,只好这么脏兮兮地揉了揉腰。

    好痛。

    门内传出老妪难抑的泣声,似乎还十分焦急。陆远生稍微理了理头发,便转过菩萨像去,轻轻推开门。

    老妪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屋里没有点灯,陆远生陷入一片黑暗。

    若不是她亲眼看着他们两个藏入屋中,此刻她怕是会觉得这屋子只有她一人。漆黑一片,落针可闻,她不动,便只能偶然听到庙上头突兀的鸟声掠过,嘶哑难听,很是凄凉。

    她轻声唤:“老婆婆?郎君?”

    无人应答。连呼吸声都没有。

    她顿了顿,道:“我没有恶意,我见郎君被那么多人追赶,只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一段枯枝被压断,发出并不清脆的一声响。

    陆远生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上面取灯下来。这贺行之未免太警惕,连救命恩人都这样防备,甚至胸口还中了箭,此刻是个岌岌可危的病人。

    照她刚才看见的,他怕是已经失血过量了。在这庙里虽说可避风雪之侵扰,可要养一个伤重的男人,还是条件太艰苦。

    正一面想着怎么给他弄个大夫来,指尖刚要触及门板,忽觉一个极快的身影带起一阵寒风。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檀香,并很重的血腥味。

    不过顷刻,就连熟悉的剑锋也回到了它熟悉的位置。陆远生欲哭无泪地被抵在门上,心里很有素质地问候了贺行之一大家子,然后问:“你能不能换一边?我那边才刚结痂。”

    贺行之仿若未闻,冷声道:“你又是谁派来的?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陆远生歪着脖子,避免他真的把结的痂挑破,边尽量将声音放得温和些:“我不要你跟我回去,我也不是谁派来的。我和那群人绝对不是一伙儿的,我救了你。”

    贺行之的刀锋映出他一双冷情的眉眼:“追我的的确不止一拨。”

    “……”陆远生心里大骂,你仇家多和我有什么关系?面上仍然温和道:“你先放了我,不要有什么事就动刀动剑,这是不好的习惯。我一个女子又没有傍身之物,能对你做出什么来?”

    贺行之仍然很冷漠:“有一拨追我的,尽是女子。”

    他补充了一句:“死士。”

    陆远生两眼一闭,刚缓了没多久又被他一剑逼到喉咙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跳得很没有章法,是因为愤怒。

    她两眼眨了眨,两行清泪竟就这么顺着脸庞滑落。她知道此刻脸上定然多了两行煤灰印,但她不在乎,她只想破口大骂:

    “大哥,你脖子上那个是装饰品吗?我要你死,为什么不直接让你被他们扎成刺猬?你都成这样了,我图你什么,图我救下了你要装疯卖傻把他们赶走,还是图我要花钱去把你这个破箭拔出来?”

    贺行之十分难得地愣了一愣。

    陆远生继续骂,眼泪继续流,冲刷得她都觉得那两行一定很干净了。其实她骂得很真情实感,也就很爽快,爽快里又夹杂了一些委屈,所以边哭边骂,好在屋子里黑着,不至于叫他看见她这样的一幕。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还把我的地盘给你住,你居然这样对我……贺行之,你脑子有坑吗……”

    话音刚落,她的骂声突然一滞。屋中又安静下来。

    贺行之的剑十分贴心地换了个方向架在她脖子上,没有说话。

    他从随身的小袋中抽出一个火折子,火光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亮起来,两人的影子被遥遥印在墙上。不仔细看,竟像一对璧人正旖旎诉情,缠缠绵绵。

    陆远生只是感觉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突然被火光一亮,有些受不住,便微合上眼。又不敢全合,半边脸庞有些烫意,脖间的剑却又冰冷得很。

    再次完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面无血色却八风不动的男人,一双淡然的眸子看着她,眼里掠过熟悉的调侃,更多的是陌生的冰凉。

    贺行之开口道:“陆娘子。”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没什么继续装下去的必要,她早知道那个认识的侍从就是翊王,两人都心知肚明。

    贺行之身后传来粗浊的呼吸声,听起来忍得很辛苦,是那个老妪。

    贺行之收了剑,回头看向她,那老妪白花花的头发在火光下显得很亮,脸上的表情也倍显悲凄。

    “少爷……你这伤怎么办啊……”

    陆远生脖间的剑猝不及防消失,她还愣了一愣。听见这话,才想起来贺行之是个快死掉的家伙,噔噔噔跑上菩萨像旁取了灯,又寻了一盆清水,速速地回了密室去。

    却不料她就去了这么一会儿,贺行之已自己拔了箭,满手满地的血,看起来好不吓人。

    陆远生端着盆站在门口,被老妪哭泣的程度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没能见上贺行之最后一面。但贺行之十分顽强地保持着好耳力,听见推门声,动了一动,她就晓得还有可救的余地。

    其实怎么救,取了箭之后要干什么,陆远生也一概不知。但他既然已经自己取了箭,就也不好看着他糊了满手的血,用帕子沾水给他擦了擦,问:“婆婆,身上可有带什么药没有?”

    老妪忙点头,抹去眼泪,从怀中取出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瓶,声音还不甚清楚,陆远生勉强听懂:“这是伤药,少爷说很有效的,一直放在身上……”

    陆远生接过来,看着不省人事的贺行之,咬咬牙,撒了半瓶子下去。

    贺行之立即就有了反应,额上冒出了冷汗,但很有气节地没有哼出声。

    陆远生大喜,又撒了一点下去,他就睁开了眼:“别……”

    陆远生赞道:“你这药很有用啊,一下就醒了!”

    贺行之默了半晌,很简洁地道:“痛的。”

    陆远生欢欣鼓舞:“更是良药!”

    贺行之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面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

    “劳烦陆娘子,明早替我找几副治外伤的药来。这药好虽好,但,”他顿了顿,“颇珍贵。”

    陆远生拧眉:“你有药不用,算怎么回事,身子重要钱重要?再则,一副药而已,能有多珍贵?”

    贺行之淡淡道:“一钱千金。”

    陆远生身子晃了晃,诚恳道:“我觉得你这个伤也不是很要紧。”

    贺行之没回答。半晌,勾出一个淡淡的笑。

    大抵是药的确贵有贵的好,而这副药已经贵到让人良心难安的地步,故而他真的恢复了些气力,居然能够坐起身来。

    “多谢陆娘子。”

    老妪亦跟着他道谢,声音颤巍巍的,仍在担心:“这药贵就贵了,若是身子不好,可是划不来……”

    贺行之言简意赅:“多了浪费。”

    老妪便住了口,自觉地拧帕子倒血水。她上去那段时间里,贺行之掀了掀眼皮,对陆远生道:“那是我母妃的随行侍女。”

    陆远生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响。

    贺行之续道:“我问时,她说娘娘不曾有过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小友。”

    陆远生看着他。

    贺行之停了一会儿,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陆远生久久不答。贺行之等得有些不耐,轻咳一声,却见眼前少女抬起一张被眼泪冲刷的、沾了煤灰的脸,两眼泪汪汪:

    “连她……也不记得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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