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商店出来,三顺看着归南手里一整条的大前门忍不住咕哝:“还说我花钱大手大脚,你这不比我能花钱啊 ,而且塞烟一盒就够了,你买一条干啥?”
归南:“剩下的留着,下回再用就省的买了。”
下回?三顺愕然:“咱这回的事儿还没办明白呢,你就惦记下回是不是早了点。”
归南看着他:“你不会以为一盒大前门就能弄台拖拉机回去吧。”
三顺摇脑袋:“拖拉机要这么好弄,他柳长江往哪儿当生产队长去啊。”
归南:“你这不挺明白的吗。”
三顺:“明白归明白可这拖拉机实在不好弄。”
归南:“好不好弄的总得试试才知道,万一咱们运气好呢。”
三顺可不信什么运气,叹了口气:“农机厂的大门都进不去,哪来的运气。”
归南看了眼对面的农机厂道:“对了,刘勇说下午几点最后一趟车?”
三顺:“三点,怎么了?”
归南:“现在刚九点,离着三点还有七个小时,要不我们去你卖鸡蛋的农贸市场逛逛吧。”
农贸市场?三顺:“你不说让我给看门的塞烟好扫听农机厂的供销科长吗?”
归南:“那是刚才,现在不用扫听了。”
三顺:“刚才跟现在有啥不一样的?”
归南:“刚才咱们两眼一抹黑,连农机厂这位供销科长姓什么,住哪儿都不知道,当然要扫听了。”
三顺:“这话说的,难不成你现在知道了。”
归南点头:“知道了,供销科的科长姓冯,住在农机厂的家属院,妻子是个大学生,身体不太好,儿子四岁,昨儿半夜病了,两口子带着孩子去县医院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也没来厂里上班,应该是请了假。”
三顺愕然看着她:“你,你能掐会算,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
归南:“什么能掐会算,少搞封建迷信,我是刚听里面两个售货员说的,那个梳着辫子的售货员跟冯科长住的近,今儿一早碰上了从医院回来做饭的冯科长的老娘。”
三顺指着她:“你刚猫着腰看了那么半天,我还以为你看柜台里的洗脸盆想买一个回去呢,闹半天是听售货员说话儿啊。”
归南:“一个洗脸盆要三块呢,三块在公社卫生院都能买十份红烧肉了。”
三顺:“红烧肉吃了就没了,洗脸盆能用好些年呢。”
归南:“还是红烧肉更值。”
三顺摇头,这丫头要说抠门吧,出手就买了一条大前门,这可是三毛五一盒的大前门啊,一条就是三块五,就为了塞烟扫听点儿事儿,要说大方吧,三块钱买个洗脸盆都舍不得,刚柜台里摆的洗脸盆明显是新来的货,盆里面印的大红牡丹花,别提多鲜亮了,要不是怕爹娘发现自己的小金库,他都想买一个回去。
忽然想起什么不禁道:“你刚说冯科长家的孩子病了?”
归南点头:“都送县医院了。”
三顺一拍大腿:“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冯科长的孩子病了,你正好是大夫,你要是把冯科长孩子的病治好了,咱这拖拉机也就不用愁了。”
归南:“怎么治?直接去县医院儿科?就算我去了,你觉着冯科长会让我治吗?”
三顺想了想摇头:“不会。”
归南:“这不结了,虽然公社在咱们桑园村设了卫生点,我算有了编制,可也就是个村里的赤脚大夫,在城里人眼里跟野郎中差不离,更何况这农机厂手握实权的供销科大科长,人家直接把孩子送省医院都不叫事儿,我巴巴的跑去毛遂自荐不是自取其辱吗。”
三顺:“可是你的医术比县医院甚至省医院的大夫都高啊,王书记家的小子,县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到咱们桑园村的时候看着都不成了,不是让你几针便救活了吗。”
归南:“王书记当时也并不信任我的医术,只是当领导的善于权衡利弊,他明白从县里到省城至少要一天的车程,县医院又下了病危通知,且不说孩子的病情能不能扛到省医院,就算到了省医院就能治吗,西医的话不管是县医院还是省医院高烧并发急性肺炎的治法无非就是挂水消炎,但中医不一样,来咱们桑园村是死马当活马医。”
王书记四口在桑园村就住在他家,三顺自然最清楚当时的情况,王书记还好就是沉着一张脸,他那老婆可不是善茬儿,一开始说话实在难听,要不是归南几针下去她儿子缓过来了,不定怎么闹呢。
想到此不禁道:“你就是年纪太小了。”
这话用他说吗,医术其实就是经验,看的病越多积累的经验就多,经验多了医术自然就厉害,自己是得力于家学渊博,而且是中西医都会,加之看了不少归老神医留下的医案,才有现在的水平,这身子的本主可没戏,归南甚至怀疑这姑娘学没学医,毕竟她屋里找不到一本医书,而且从没给人看过病,更没开过方子。
三顺不甘心:“咱就这么回去,不是白来县城了。”
归南:“谁说白来了,不说去农贸市场吗,对了,农贸市场远不远,用不用坐车。”
三顺:“不远,沿着这条道走一会儿就到了。”
归南把大前门塞到自己的书包里:“那走吧。”
等走到农贸市场,归南才知道三顺嘴里的不远跟自己理解的不远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归南感觉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弯腰揉了揉,没好气的道:“你不说不远吗?”
三顺很是无辜:“是不远啊,从农机厂到这儿跟咱们村到杏花村小学差不多,上学的时候不是天天走吗。”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瓶子水打开盖儿递给归南。
归南嗓子都快冒烟儿,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子下去,喝完才发现手里的瓶子不对劲,皱眉问:“这是医院输液的瓶子?”
三顺:“不愧是大夫,一下就认出来了,这可是我厚着脸皮找小陆大夫要的,出来灌满水塞包里正好。”见她皱眉忙道:“你放心,小陆大夫嘱咐了,我反复洗了几遍,又放在锅里煮过才用的。”
归南松了口气,幸亏小陆大夫心细,特意嘱咐了三顺,不然这小子肯定拿回家就使了,这可是装药液的瓶子,不过出门带水倒正合适。
这时候出门真是不方便啊,不像后来,满大街都是卖水的,走不远就是一个奶茶店咖啡馆,再不济还有自动售卖机,手机一扫就成。
就算自己带水也有各式各样的水壶,既好看又保温,但这时候最方便的大概只有军用水壶了,而军用水壶部队才有,除非军属,老百姓可弄不来。
想着仰脖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喝了,递了回去,三顺道:“我还有呢,这个你留着用吧。”归南也不跟他客气,找他要了盖子盖上,赛到自己包里。
三顺笑道:“话说回来,你不是在县中学上了三年初中吗,县城应该比我熟吧”
归南神色一滞,是啊,自己是在县中学上过三年学的,可对于中学生活的记忆异常模糊,基本上跟没印象差不多,老师同学一个都想不起来。
这好像有些说不通,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三顺却善解人意的道:“哦,我忘了你的后遗症,估摸上学的事儿也都想不起来了。”
归南忙点头:“是啊,是啊,想不起来。”生怕三顺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前面的大牌子:“这就是你说的农贸市场?好像人不多啊。”
三顺:“这边儿都是国营摊位,买东西凭票,今儿又不是休息日,都上班呢,等到下班的时候就热闹了。”
归南:“那你说的定点收鸡蛋的摊子在哪儿?”
三顺抬手指了指旁边:“从那个街口进去,走不远儿就是。”
三顺一指归南才发现,农贸市场旁边还有条小街,街口进进出出都是人:“那边儿是私人的摊位?不是不让私人做买卖吗。”
三顺:“是不让,可凭票供应实在不够啊,就拿鸡蛋来说吧,一家就那么多鸡蛋票,平常也就罢了,要是家里有生孩子坐月子或有病人需要补营养的,鸡蛋票肯定不够吃,只能找路子买议价鸡蛋,有买的自然就有卖的,一开始偷着卖,东躲西藏跟做贼似的,也没少抓,可抓不过来啊,干脆就在农贸市场这边儿辟出一块儿地儿,说乡下自己家的农副产品,拿到城里换钱,不算投机倒把,尤其今年更松了,戴着红箍的管理员不光不管,自己都买。”
说着进了那条街,这条街明显比旁边的农贸市场热闹的多,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大都是鸡蛋肉一类的农副产品,也有不少乡下人自己过来摆摊的,用扁担挑着两个筐,自己坐在扁担上,前面筐里是要卖的鸡鸭,鸡蛋,鸭蛋……
能这时候出来做买卖的,都是心眼活儿的,绝大部分人别说敢不敢出来想都没想过,就是天天下地挣工分,家里养了鸡鸭,就拿到收购站去,换了钱到供销社买些家里用的油盐酱醋,一日复一日,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这就是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