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李为这病极有可能是肺痨后,刘茵对他那可是完全不客气。
就连最开始仅存的那丝担忧,也都被对自身安全的焦虑冲淡。
她都要死了,还什么李公子、夫君,刘茵只是冷笑,这东西又如何能困住她?
人之将死,在对人处事方面,便更为直率些。
更何况,刘茵本就不擅长此道。
方才的话音落下,她没有收到回复,屋内倒是一片安静的氛围。
只有时不时的咳嗽声透过墙壁传来,昭示着李为或许还醒着。
只是他的动静极轻,刘茵无法确认是故意不与回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刘茵也不着急,迈步先去厨房收拾收拾,烧些热水,用热水为狐狸的前爪消毒。
灶台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台上放着生火的火石。
加了点柴薪,将火烧大,热了一会儿,掀开木盖子,将锅里满满盛放的粥拿出来,舀了一小勺放嘴里细细咀嚼。
这东西虽然闻着香,但吃起来其实味道相对寡淡,没有非常浓郁且丰富的层次。
比起现代的饮食,差了些鲜味儿。
刘茵这才想起来,古代的这个时候,大料还在医馆里作为药材,一般人也吃不起。
寻常家里,能有些肉酱作为食物的点缀,便已经可以当做钟鸣鼎食之家。
李家的家境显然还算不错。
人类本就是一种不抗饿的动物,走山走饿了,刘茵吃着也没什么负担。
李为这家伙在做完饭后倒也还算是上道,铁锅被清洗干净,便不用她再为此费心。
待她吃饱后,留了些剩余饭食放在碗里,留给小黄吃。
随后在水缸处盛水,专门留了眼功夫,看着仅剩一半的高度,打水的手微顿。
不自觉少装了些。
野外的生水可能含有不知名的病菌,或者寄生虫。
这种情况下,刘茵下意识会选择消耗柴火加热水源,待沸水冷却后再使用温沸水对伤口进行消毒。
这是现代常识。
但到了古代,没有廉价的煤炭,常用的燃料就是山里的枯枝,树条。
家境好一些的,会用更昂贵的木炭。
无论是哪一种,其成本都算不上便宜。
故而,如今的老房子里并未留存太多木料。
基于此,刘茵一时也有些困惑。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柴做这事。
但生命无价,不按规矩办事,实则就是一场赌博。
赌她的运气足够好。
纠结了许久,刘茵还是决定烧水。
山里木材很多,实在不行,花些时间去砍便是。
刘茵将热水分了一小盆放着备用,再度敲门,没得到回复,也管不着李为如何看她,直接推门而入。
少年已经睡着,还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睡姿。
仿佛只要这样,他就能忽略掉自己被家族人放弃这一事实。
将水盆放好,走了几步,来到床头,非常耐心地先解开被身躯压着的被子,随后将人从熟睡中拖出来。
她本职又不是护士,做事也没那么讲究。
李为睡得很沉,朦朦胧胧间,只感觉一条莫名出现的小黄狗流着哈喇子,分外热情地跑到他的书桌上。
又趁他题字时一分神,就扑到他的脸上,舔了一脸的口水。
少年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想要挣脱。
但这只黄狗就一直抓着他,无论他怎么动。
少年穿着单薄的长衫,在府邸上走来走去,发疯般试图同下人求助,但以往那些恭维他的,此时却像是从未看到他一般。
依旧只是互相打趣,聊八卦。
直到胸腹传来真实的呼吸之感,脑中意识回笼,而后,喉咙一阵干痒,李为下意识咳嗽了起来。
刘茵感受到李为的动静,先一步后退,离他远些,免得被病毒溅到。
但他没有咳出痰,干咳的感受也极为痛苦,好在,足够的外界刺激,将他从梦中拖出来。
等到李为醒来,抬起身子,混浊的眸子勉强看清屋内的不速之客,察觉到不是什么陌生人,便放下心来,朝着刘茵的方向,薄唇微张:
“娘子……李某不是这个意思……”
刘茵手里捏着的布巾是从李为床底的箱子里翻出来的。
虽不知其具体来历,其质感比起常见的麻布,确实稍显柔软。
与她家的洗脸巾差不多,就被她征用。
粘湿热水后,看着对方紧皱的眉头,意识到李为这是做了噩梦,便使了点小计,将李为从梦中唤醒。
只是这个方法副作用有些大,身体的主人至今都还处在神游的状态。
那一幅颠倒世外的迷惘,着实让人想要好好捏捏他那微红的脸颊。
“李为,我也恰巧懂得些医术,你先自述一下你的病情。”
李为靠在床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从混沌中拼凑出她这话里的含义。
声音慢悠悠地,“自述……是指的自行陈述吗?”
哟,竟然还知道这些,不愧是读书的。
见对方点头后,李为抬头,状似回忆。
“约莫两年前,李某与同乡赵氏下江南时染病,之后便回到家族,就此卧病不起……”
“说重点,初期症状,后续发展,目前的情况。”
刘茵职业病犯了,下意识出口纠正他的自述。
好在李为也算是十分上道,只是思考了一瞬,就按照她给的格式分别答出。
“初期咳嗽。”
“后有红疹。”
“今咳嗽不止。”
刘茵:???
“你确定是这些症状?”
李为点头,一缕长发垂落,遮住了他那黯淡无光的面容。
显然,包括他这个当事人,都对那些不知名大夫的说法深信不疑。
刘茵没直接戳穿,而是继续问道:“李家家带你看过多少大夫?”
李为此时似乎已经完全醒来,对她的问题更是疑惑不解。
大抵不明白,刘翠花不过一山野村妇,哪怕学了些皮毛,也不会知道这肺痨的可怕。
“家族曾费重金请来京中御医为李某诊治,无论是赵御医还是镇上医馆的刘大夫,所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
“娘子无需担心,只要身体强健,便可无惧此病。”
刘茵别过头,只能用冷笑去掩盖自己内心的怒意。
但对于李为的病,更多的却是一种荒诞。
又后知后觉,这是古代,医术本就被少数人垄断,若医师联合起来欺瞒一个病人,他们这些不懂行的,又如何能辨别。
若是放在现代,哪个庸医敢把过敏诊成肺结核,怕不是下一秒就要被全国网友讨伐。
这种把戏也只能欺负一下不懂行的,就连她这个兽医都骗不了。
再深吸一口气,看向李为,忍不住皱眉,“你说你去过江南,那里有出现时疫?”
李为思考了片刻,摇头,“未曾出现。”
……
若李为所言不虚,那就不是肺痨,是过敏,不是什么传染病,刘茵提着的心放下了些。
对待李为的动作也从粗鲁,逐渐收起了点力道。
“来,擦一下脸。”
李为耳根子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埋着头。
“休得放肆……”
原主的记忆里,李为今年十九,刘翠花十八。
刘茵上一世活到了二十六,比他俩都大。
在心理年龄上,这个年龄差。
这种软绵又没甚攻击力的话落在刘茵耳朵里,就等同于害羞。
对待这种刚成年的,还很稚嫩的小娇花,刘茵只能尽可能耐住蠢蠢欲动的心,防止因用力将其惹毛。
而后,靠在他的耳侧,平视他的眼睛。
“李为,我说,我能救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听到刘茵的话,李为先是一愣,本能告诉他,这不过是一个安慰罢了。
但刘茵很认真,神情仿佛不像是作假。
便压低声音,别过头,“娘子若能治好李某,李某这条命,便是娘子的。”
刘茵毫不意外,她很想说一句,现在不流行以身相许的戏码。
没有回答。
在赵国律法上,李为和她的社会身份刘翠花本就是一家人。
调戏一下后,刘茵决定收手。
也不管他信不信,只要确定对方没有肺结核,自己尚且安全,那就足够了。
刚睡醒的李为很好说话,这事也被她记在小本本里,下次可以再试试。
关上门后,小黄正翘着尾巴在屋里等她,狐狸也学起了小黄,蓬松的尾巴在空中摆动,颇为滑稽。
大狸嘴里叼着鸟儿,从屋外灵活地跃进屋中,丢到狐狸面前。
〔喵~这东西给你吃喵~〕
小黄没吃饭,早就饿得不行,衔走地上的麻雀,直接开动。
刘茵看了过去,扫视一眼,发现狐狸所在的位置还多了些不属于它的毛发。
大狸明显已经喂过了。
还给家里的其他动物都带了吃的。
〔唉~家里没有本喵该怎么活啊喵~〕
大狸坐在地上,偷摸感叹了一嘴。
狐狸听不懂猫语,只知道这只猫咪叫了几声。
反倒是大黄,在吃完后又凑上去给大狸舔毛,好不乐乎。
刘茵将肉粥倒在狗盆里,一起丢给小黄。
“你们想吃的先吃着吧,现在条件就这样……”
小黄对大狸的投喂毫不意外,吃得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说明以往也经常被投喂。
毕竟在以前的刘家,原主都得饥一顿饿一顿,还是偷偷养的小黄。
刘茵作为小黄的主人,自不会座山吃空,来到厨房,将右指靠在瓷碗壁上,察觉到温度已经降下去,又拿出洗好的马齿苋。
准备好基本的草药后,来到书房,在狐狸旁边放下。
狐狸对这么高大的生物本能会有着警惕,但已经能够比较容易适应她的存在。
所以在刘茵摊开前爪,用尚未完全降下去的水清洗伤口时,仿佛被烧灼的不适感使得它尝试缩回手。
刘茵拿了一小块新布仔细清洗它的伤口,确认已经弄干净后,用手将马齿苋捣碎,随后将汁液敷在表面。
弄好后,盯着狐狸的眼睛嘱咐道,“你的伤口还没好,先在家里休息,差不多一两天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