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翌日,黎昭华如约站在了粮仓前,她抬手覆于额前遮住倾泻而下的阳光,打量巍然屹立于一片艳阳天中的粮仓。

    仓房皆为夯土筑成,厚达数尺,墙根处开有三角形或方形的小通风孔。跨入仓门,光线骤然晦暗下来,唯有几缕阳光从高窗射入,照出空中浮动的微尘。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黍麦的芬芳,其中隐约还混杂了些泥土的独有的气息。

    为杜绝潮湿,仓底并非直接接地,而是由木柱架空,离地数尺,形成“干栏”之态,柱顶还承托着数只用于防鼠的伞状陶盘。

    粮仓里的粮食大多都采用了分层堆积法,且撒了石灰以便防虫。黎昭华俯身捧起一把粟米,细细放于手中端详。

    方才在徐郡守的带领之下,众人已将四四方方的粮仓巡视了一遍。见公主得空,一旁的仓佐适时递上了近来粮仓的出入库的文书记录,以便公主查阅。

    黎昭华轻轻接过,细细端详了一番。众人垂手侍立在旁,一时间粮仓内鸦雀无声。

    不论是囤积的粮食,亦或是粮仓的出入库文书记录,一切都井然有序,悉数按《仓律》而执行,未曾有半分纰漏。

    一片寂静之中,徐郡守踌躇片刻,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殿下您瞧,这五号仓廪柱柱础微陷,且墙脚处略有裂痕,恐有倾覆之险。下官知道,朝廷用度紧张。但这粮仓,看似耗费钱粮,实则是社稷之锚,民心之基。万一...下官是说万一,因仓容不足而致赈济不及,激起民变,那便不好了。”

    徐郡守垂了眼眸,继而接了下去:

    “下官与同僚已反复勘测,现有仓城东侧有官地一片,地势颇高,最宜建仓。若在此地增建三座新仓,与旧仓联为一体,可省去另筑高墙之费。所需木料,本郡山场便可采办,人工亦可征调本地役夫。如此规划,可谓事半功倍。详细的工料估算臣已整理成册,还请殿下过目。”

    黎昭华自对方手中接过递来的竹简,当下并未展开,反而转身至徐郡守所指那片有损的墙体脚下,仔细端详。

    她放眼望去,墙脚处确有龟裂之象,几条不惹眼的细纹如藤蔓一般向四周发散开来,若不仔细端详,很容易便会忽视。

    收回目光,黎昭华方才思忖徐郡守请命新设仓廪一事。仓廪关乎社稷,可不算件小事。她在心中权衡一番,方才缓缓开了口:

    “我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望灾民,诸位大人一心为民,也着实辛苦。赈济之事,关乎社稷安稳,还请徐大人将近来粮饷的支用明细整理成册送来,届时我再同设新粮仓用料估算一同过目。”

    徐郡守未曾料到黎昭华搬出了奉旨而来的大旗,索要账目一事似乎也变得名正言顺。他未曾想到看起来平易近人的黎昭华竟有此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一面,面上忽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往昔恭敬谨慎的模样,连声应了下来:

    “是,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臣定当尽心竭力。待臣稍作整合,晚些自会送去公主下榻之处,届时便有劳殿下了。”

    夜幕落下,客庐长长的廊间灯笼依次亮起,点燃了暗淡的夜。黎昭华随手拨了拨面前的烛芯,跳动的火光悉数倒映在她的眼眸之中,忽明忽灭。

    身着常服的暗卫头子单膝跪地,一字一句将近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回禀公主殿下,依殿下之令,近日臣同几位暗卫于魏郡四处走访,果然发现有城西的清风山脚下有官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据臣观察,山脚前的路上车辙脚印杂乱,像是常有人往来。是否要偷偷潜入山头一探虚实,还请殿下示下。”

    黎昭华颔首思忖片刻,手指不自觉托住了下颌,看来事情的确没那么简单: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若真有人群聚集于此,那必然离不开用水,也需有人去取水。你挑几个身手好的,到山上的水源处等着,若有人来取,切勿打草惊蛇,尾随来人去瞧瞧他们的居处,打听下风声便是,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殿下放心,臣这便着手去办。”

    薄薄的门扉轻启片刻,又迅速合上,黑色的身影眨眼便隐匿于夜幕之中,叫人看不清踪迹。

    直到人影远去,如玉方才试探着开了口:“殿下是怀疑那位郡守大人?”

    眼波流转之间,黎昭华忽而对上了如玉的眼:“如玉,你怎么看那位郡守大人?你觉得他是否像他所表露出来那般,一心为民,谨小慎微?”

    如玉摇摇头,他只不过在暗中打量过几次徐郡守,具体对方为人如何,他暂且无法下定论:

    “臣对徐郡守算不上了解,因而不敢妄加判定。不过那日在流民所,臣也隐约觉得古怪。前来领粥的灾民衣衫褴褛不假,可他们身上却不像寻常佃户一般,有劳作的痕迹。”

    黎昭华颔首,她亦有同感。再看向面前人时,黎昭华轻挥手臂,如玉瞬间会意,下意识便俯下身来,他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部分烛光,投下一片阴影。

    “如玉,这几日你替我看着些徐大人,他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交给如玉,她很放心。

    暮色四合,长长的街道上吹过微风阵阵,送来几丝秋意。

    巍峨的徐府矗立于灿烂的暮色之中,紫红的云霞似乎有意为它做衬,飞檐反宇化作了一片剪影,同绚烂的天空合为一副画卷。

    影影绰绰间,府外的长街一角似乎多了一个身影。

    来人身形绰约,俨然是个女子样貌,她不住地往徐府门口张望,眼波流转,却隐约含了几丝愁绪。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久站的腿部略微有些发麻。丹娘不禁轻轻跺了跺脚,试图驱散难熬的不适。

    丹娘是来此等人的,可一天过去,她几乎没瞧见那人的一丝踪影。就在她几乎陷入绝望之际,街角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徐府前两盏灯笼已然亮起,驱散了长街的黑暗。

    四名体型健硕的仆从手持灯笼在前开路,其后则是八名按刀而行的郡守亲随。他们步履整齐划一,光是远远瞧去,便能犹如身临其境地感受那肃穆不可侵犯氛围。

    位于队伍核心的,是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官轿。轿身不住地随着轿夫的步伐微微晃动,即便隔着帘幕,旁人一看便知稳坐于轿中的是何许人也。轿旁跟着的管家模样的人半躬着身子,随轿而行。

    及至府邸门前,轿身稳稳落地,管家张先沉稳上前,毕恭毕敬地掀开轿帘,低声道:“老爷,到了。”

    丹娘远远便瞧见了徐郡守的仪仗队伍,却不敢贸然上前。直到徐郡守一只脚迈进了门槛,方才狠心咬牙,从街角冲了出去。

    “什么人?!徐大人也是你能冲撞的?”一声怒喝劈头盖脸摔来,率先发现丹娘的,是走在徐文后方的几位亲随。

    “还请大人通融,妾并非有意冒犯,求诸位大人开恩,准妾同徐大人见上一面,妾实在有要事同徐大人相商…”眼看着徐文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内,丹娘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急切,音量也不自觉高了些。

    “徐大人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快走!要不是看你是女子,我们早就动手了!我劝你别不识好歹!”

    为首的侍卫率先亮出了腰间雪白的刀刃,利刃出鞘,一瞬间迸发的寒光几乎晃晕了丹娘的眼。她原还想再做些挣扎,却不想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前方,有一人回了头。

    听闻后方似有喧哗之声,张管家不经意间回头一瞥。不过略略一看,张管家便认出了这位昔日的熟人,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之色。

    丹娘瞧见张管家认出了自己,心上不禁浮上一股喜悦。她远远瞧见张管家向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下意识便觉得终于叫她等得云开见月明。

    向丹娘迈步而来的这名随从她并不认识,倒像是生面孔。丹娘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绢帕,心里不断设想待会见了面,如何开口才好。却不想对方开口的瞬间,须臾便浇灭了她一厢情愿:

    “小的前来,是张管家有一言让小的代为转告。‘女郎向来通情达理,不像是那无理取闹之人,既然当初一拍两散,那种种前尘往事,还请女郎一并忘却才好。若再擅自前来打扰,那便别怪徐府无情,’话及此处,随从脸上的不屑之色愈发明显,似乎下意识便把丹娘当作了无端前来攀附的闲杂人等,他两眼一翻,便比了个请的姿势,“小的话已带到,女郎慢走,小的便不送了。”

    丹娘原以为对方是来替自己引见,却不料是张管家派了个陌生人来打发。一瞬间,丹娘脸上的血色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煞白。她手中的绢帕几乎被她捏得不成形状,丹娘咬咬牙,几番踌躇之后终于还是转身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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