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风踏入御书房时,皇帝正捏着眉心,见他来了,眉头才略松了松,将手边一盏温热的茶递过去:“看你神色,北境的事有眉目了?”
“是。”顾临风接过茶,并未就坐,“李尚书与王浚勾结,人证物证已初步掌握,只待进一步收网。但永王这边的筹谋,”他略微停顿,饮了口茶,“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
“怎么说?”皇帝的眉头又皱起来。
“城中那间名唤雅集轩的书铺,已查明是永王府暗中经营的联络点,并非寻常铺面。”
“临风,你如何看?”
顾临风答道:“陛下,李尚书与王浚勾结,贪墨军饷,证据渐明,其罪当诛。然永王身份特殊,此举是单纯与李尚书有所勾连,眼下线索还不足以断定其最终目的。”顾临风坦言,“或许意在揽权,或许另有所图。臣已加派人手,重点监控永王府与京中各处的往来,尤其是……与几位宗室元老,以及宫中的联系。”
“臣以为对李、王,可明松暗紧,继续深挖罪证,务求一击必中,使其党羽无法转圜。对永王,则需外松内紧,严密监控其所有往来,看他下一步动向。”
皇帝点点头,这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沉吟道:“不错。李正谦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永王更是宗室长辈,若无铁证,贸然动手,必遭反噬,朝局动荡,非朕所愿。”
说毕,皇帝站起身,从书桌后踱步而出,将一枚令牌递到顾临风手中:“凡北境军务、李王勾结一案,准你临机决断,三品以下涉事官员,可先拘后奏。”
顾临风握紧令牌,“是,陛下。臣,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正事说完了,该说说你了。”皇帝带着几分戏谑,“昨日去给母后请安,她拉着朕絮叨了半日,后来问我临风那孩子的终身大事,你这个做兄弟、做君上的,到底管不管?”
皇帝继续学着他母亲的语气,惟妙惟肖:“那孩子,从小到大心里就只有江山社稷、军营兵马,如今年纪正好,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像什么话!你这个当哥哥的,就不着急?”
顾临风无奈:“太后娘娘厚爱,臣...让太后挂心了。”
“岂止挂心。”皇帝忽然转身,对着顾临风揶揄道,“靖国公府赏花宴,请帖递了三道,你倒好,躲在城郊大营的演武场,对着箭靶练了一整天,就连上月太后在御花园设宴,特意点名要你出席,你都敢说要去巡查京郊防务。”他拖长语调,“临风,你可知现在朝中怎么传?”
“臣不知。”
皇帝来了劲,桩桩件件屈指数来,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如今外头可都传遍了。一说你看破红尘,礼部侍郎在法山寺亲眼见你与方丈论道半日,第二日就有人传你要剃度出家。”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继续道:“二说你好南风,上月翰林院那位新科的谢编修与你见了一面,次日就有人见你二人同在醉仙楼雅间用膳,这谢编修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皇帝忍不住笑意:“更有甚者,竟有人说你在边关金屋藏娇,养了个胡女,连孩子都会满地跑了。说你如今对京中所有宴请避之不及,就是急着回边关去见那对母子。”
“那些不着调的传言,朕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临风,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朕交个底,你可是……心里早已有了哪家姑娘?”
问题来得直接,顾临风呼吸微滞。一道清丽窈窕的身影,带着沉静聪慧的眼眸,倏然掠过心头。他刚欲开口,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皇帝已敏锐地捕捉到他这瞬间的迟疑。
“好哇你!”皇帝眼睛一亮,抚掌笑道,“还真让我猜着了!快说,究竟是哪家的闺秀有此殊荣,能让我们顾大将军这般记挂在心?是林太傅家那位擅诗的千金,还是忠勇伯那位擅丹青的二小姐?”
顾临风敛下眼眸,将那抹身影重新压回心底,回答道“陛下说笑了。臣这些日子光忙着查事,连用膳都是匆匆扒拉几口,哪还有心思惦记这些。”
“跟朕还来这套!”皇帝不满,“你当朕看不出你在打马虎眼?怎么?朕的镇北将军在千军万马前都不曾怯场,如今倒被一句亲事问住了?”
顾临风被这连番追问逼得哑口无言,他嘴唇紧抿,故意避开那灼人的视线。
皇帝见状,心下了然,也不再穷追猛打,满意地靠回椅背,悠然道:“好,你不愿说,朕此刻也不逼你。待北境事了,肃清魑魅魍魉之后,朕要你亲自带着那姑娘的名字来见朕。届时,朕亲自为你赐婚。”
又闲话片刻,顾临风见皇帝面露倦色,便适时告退。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而刚才在他脑海中倏忽闪过那道身影,此刻正在仙客来门前,和伙计忙着售卖新制的冰棒。
仙客来门口支起了一个小摊,铺着干净的青布,上面摆着两个木桶,桶里垫着厚棉絮,插着一根根红白两色、冒着丝丝白气的冰棒。旁边立着块小木牌,上面简洁地写着:“新品冰棒,十五文一支”。
这新奇玩意儿一摆出来,立刻引来了路人的围观。大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满是好奇与疑惑。
“冰棒?这是何物?看着像是冰?”
“冰怎么能做成这般棍子模样?还插着根签子?”
“十五文!这价钱可不便宜,都能买两碗冰粉了!”
摊子后的阿福有些紧张,沈知微则站在稍后的门廊阴影里,气定神闲地观察着。
终于,一个胆大的汉子挤到前面,嗓门洪亮:“喂,小二哥,你这冰棒是个什么说法?怎么吃?别是糊弄人的吧?”
阿福赶紧拿起一支酸梅冰棒,学着沈知微教的样子,展示给众人看:“客官您瞧,这是用上好的酸梅汤冻成的冰疙瘩,硬邦邦的,就这么拿着签子,直接吃!又解渴又凉快,滋味十足!”
那汉子将信将疑:“直接啃冰疙瘩?牙还要不要了?”
他旁边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却有些意动,孩子正眼巴巴地拉着她的衣角,小手指着那红艳艳的冰棒。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十五文钱:“给我来一支,给孩子尝尝鲜。”
“好嘞!”阿福利落地接过钱,递过一支。
那孩子接过,在母亲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瞬间,他眼睛一亮,被那极致的酸爽冰凉激得缩了下脖子,随即又忍不住大口舔舐起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娘,好冰!好甜!好吃!”孩子含糊不清地叫道。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并且反响如此直接,犹豫瞬间被打破。铜钱叮当落入钱匣,阿福顿时忙了起来。
“给我也来一支!”
“我要那个白色的!”
“两支,给我拿两支,我要赶紧回家给我婆娘也尝尝!”
最先买到冰棒的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哎呦!这口感!真够劲儿!比喝冰镇酸梅汤爽利多了!”
“这牛乳的,又香又滑,里面还有果肉粒呢!”
“快快,再给我两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木桶里的冰棒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一大半。后面挤过来的人见状急了:
“别抢别抢!给我留一支!”
“小二哥,那白色的还有没有?”
“后面的别挤啊!我的鞋!”
“小二哥!钱在这儿!先收我的!”
阿福一边手忙脚乱,一边扯着嗓子喊:“对不住各位!今日试做,就这些,卖完即止!没了,真没了!”
当最后一支冰棒被一个精瘦汉子眼疾手快地抢到手里后,木桶彻底空了。没买到的人围着空桶,满脸不甘和遗憾。
“这就没了?我排了这么久!”
“明天还卖不卖?什么时候出来?”
“小二哥,我预定!我先交定金行不行?”
沈知微站在店门内,将方才的热闹尽收眼底。见人群仍围在空木桶前不肯散去,她缓步走了出来。
“诸位。”她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人群静了下来,"今日冰棒确实已经售罄。不过明日我们会增加冰棒售卖的数量,后面还会推出新的口味。”
她目光扫过众人失望的脸,微微一笑,示意碧珠端出一个小碟:“这里还有些试做的边角料,虽不成形,味道却是一样的。各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鲜。”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又活络起来。几个没买到的争先恐后地凑上前,捏起碎冰品尝。
摊前正乱着,阿福突然瞪大眼睛:"顾、顾将军!"
沈知微正弯腰收拾装碎冰的碟子,闻言直起身来,却险些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她慌忙后退半步,这才看清不知何时站在摊前的顾临风。
顾临风目光扫过一旁空了的木桶,笑道:“昨日尝过的冰棒,滋味确实令人难忘。方才从宫中出来,本该直接回营,”他顿了顿,“路过此处,便想着顺道来看看。”
他声音渐轻,沈知微不自觉垂眸盯着青石板上两人若即若离的影子,感觉他呼吸的气息似乎正混着热风拂过发梢。
旁边的阿福闻言,立刻苦着脸插话:“将军,您来晚了一步,今日的冰棒全卖光了,一支不剩!”
顾临风闻言并未露出失望之色:“无妨,好事不怕晚。顾某不急,静候便是。”
这话听着是说冰棒,顾临风的视线却稳稳落在沈知微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