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星不想被近身,阿烛就隔了段距离坐下,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不知名的死物说话:“谁让你惹她,活该。”
伤痕累累的空间狂颤,却不敢再动作,扬起一阵呜呜咽咽的风。
不知过去多久,一片寂静中突然传出道叹息的气音:“你怎么来了?”
张连星像是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抬眼扫视过破破烂烂的空间,又摸摸那丛收敛了热度的火苗,露出一如往常的笑意:“先想办法出去吧。”
话音还未落,自顾支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阿烛紧跟着起身,视线在那双血迹斑斑的手掌上落了落,欲言又止。
张连星的异能透支得厉害,这会儿不光头还晕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自然没空留意队友的表情,单单薄薄地站定后,没事人一样摸索着边缘左敲敲右打打。
丧尸急着把这位大佛送走,很快,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小路主动递到她眼前。
她笑笑,可那脸色甚至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活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千年冰粽子。
自己这么大个人被视如无物,阿烛默不作声跟了一会儿,瞪着那看似无事但已经有点踉跄的脚步半晌,实在忍无可忍——
他快步上前,将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一罩,仔细扣好,努力忽视她微微睁大的双眼,半蹲着拦在她面前:“上来。”
张连星结结实实愣住了。
这人几天前还恨不得躲开三米远,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换了副面孔。
直觉现在拒绝的话可能会有麻烦,张连星眨眨眼,慢慢抬起手,指尖试探地搭上后背:“那……麻烦你了?”
阿烛提气想说什么,却只摇了摇头。
于是她理了理硝火味的袖口,像对待什么易碎品般,小心将自己的重量压上去,还不忘颇为谨慎地避开脖颈,搭住对方的肩膀时客客气气道了谢。
阿烛把人扶好,几乎没用什么力地站起来,这才发现背上的重量实在过于轻了,又是一阵皱眉。
——还没只猫重,邢易怕不是没给人吃饱饭。
“阿烛。”
相安无事地走出一段路,张连星稍稍放松,像块沾了水的海绵一样塌在背上,嗓音也蔫巴巴的:“你说队友之间,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阿烛怕她滑下来,托着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确实是。”
“那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不少事都得交代。”
她没有挑明,可是阿烛领会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指尖痉挛似的颤抖一下。
“那你呢?”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嗓音浸满无奈,“军团都找不到的丧尸,怎么每次都能被你遇上?”
聪明人的试探点到为止,张连星不说话了。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棱角分明的侧脸近在眼前,属于成年男性的肩背意外地宽厚,脚步沉稳,哄得她一晃一晃地犯困。
她快速眨去睡意,一只手摸索着捏住阿烛的脸颊,不满地扯了一把。
脸颊主人一声不吭地由她动作,哪怕背上的人开始晃着脚试图干扰,他也一反常态地安安静静,只弯腰将故意捣乱的人往上掂了掂。
反倒是张连星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松手,小心翼翼缩回袖子里:“不好意思,手有点脏。”
照他平时爱干净的程度,被抹了一脸血渣,说不准会怎么生气呢。
——如果这小子动手就锁他喉。
环着脖颈的手臂收了收,张连星扣着指节想。
“没事。”阿烛却只微微侧过头,“你趴下来点,不然总往一边歪。”
不管这条小路原本通向哪里,经过了刚才的至暗时刻,丧尸已经急不可耐,恨不得把这段路压缩再压缩,因此没过多久,外面明亮的日光跃了进来。
张连星干脆歪头枕上去,眯着眼睛看身侧缓缓掠过的景物。
来自空间外的微风环绕上来时,她轻声道:“要是错过这次,我都替你可惜。”
正午日头烈,那阵轻风被日光烘烤得消散了。
前后不过一息的时间,与她脸颊相贴的肌肉紧绷一瞬又迅速放松,如果不是两人的姿势足够亲密,大概这短暂的僵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不是想杀我吗?
现在我状态不好又放松了警惕,整个人都在你的控制之中,为什么还不动手?
平稳的脚步微不可察打了个磕绊,阿烛缓缓将堵在胸口的浊气吐出去,强迫痉挛的手臂放松,再开口时,语调里已经听不出多少波动:“……所以下次,不要再把自己搞成这样。”
张连星无声闷笑,不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连同突然放慢的脚步一起,在山洞中和缓地回荡。
这片空间即将走到尽头,连同短暂的对话一样,什么都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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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回来了!”
乔白一直盯着方才裂隙的位置,见到他们急忙迎上来,无头苍蝇似的绕着转了好几圈:“之前还好好的,她这是怎么了?!”
张连星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被他这高速横跳弄得又难受起来,干脆闭起眼睛往颈窝里埋了埋。
毛茸茸的触感顺着颈侧传遍全身,阿烛一僵,定了定神才把乔白赶到身后,简短地解释了两句。
“……”乔白和郝苏在后面对视一眼,郝苏壮胆般清了清嗓,“你的意思是,这第二只也是个三阶,已经解决了是吧……辛苦你们了,这事儿整的……”
“还没。”阿烛说,“但九谈把它揍得不轻,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就好那就好。它行动力还怪强的,上一只没了马上就来抢地盘……”乔白说。
“……”阿烛不想搭理这种问题,但张连星不舒服,他只得被迫担起答疑解惑的重任,“上一只还没死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
“什么?!”乔白先是一惊。
当时连保命都狼狈,根本无心留意有没有第二只高阶,并且完事没多久自己就被气跑了,更别提……
等等。
脑中灵光一闪,工作之外有些单纯的乔副队突然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难道九谈当时故意那么说,是为了让我离远点?”
阿烛睨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你扭捏什么。
乔白正低着头反思自己,突然抖抖肩膀,在日头下莫名打了个寒战。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连星埋着脑袋没动,嘴还不甘示弱地输出,闷闷的嗓音将奇怪的氛围泼得一干二净,“我是怕你拖后腿。耽误抓丧尸事小,要是耽误我们小队领取巨额奖金、走上人生巅峰,那就造孽了。”
“喂!”乔白的感动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由于刚才的冲击,不少树被拦腰折断,横七竖八地滚了满地。阿烛挑了截还算结实的,指挥着乔白把上面的枯叶沙砾清理干净,又征用了他的外套铺上,然后才把张连星放下。
乔白任劳任怨干活,还得举着水壶问要不要喝。
“怎么了乔副队,”张连星歪歪脑袋稀奇道,“终于发现军团不靠谱,打算加入我们了吗。”
她在连声的拒绝中笑了笑,去接那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水壶,然而手才刚伸到一半,被人半路截胡,轻轻压下去。
阿烛半蹲下来,自顾旋开壶盖倒上水,冲她再次伸过来的手扬扬下巴:“伤口还没处理呢,别乱动。”
这算得了什么伤。
张连星不太自在地收回手,悻悻道:“只是破了点皮,我好得很。”
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微微倾身过去,就在唇边即将碰到水杯时,脑海中不知怎么,突然过电似的想起前世今生的毒。张连星垂眸向下一扫,看着那杯水停下了。
不需要任何语言,阿烛瞬间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他收回手自己先喝了一口,也不辩解,抿唇沉默地仰头看她。
张连星一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阿烛一声不吭,又倒了一杯放在她旁边,才牵过那双纤瘦的手,着手处理掌心的伤。
不知她用了多大力气,掌心被生生划出四条血痕,外翻的皮肉和泥土沙砾混在一起,已经有发炎的迹象。
好在温度回暖,没有刚才那么冰凉了。
“哈哈哈,你发带呢?”郝苏突然开口。
阿烛缠好绷带一抬眼,就看到张连星正鼓着脸颊,一下下把脸上的发丝吹开,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重获自由的手指指脑后:“刚才没注意,好像折腾断了。”
他于是起身,熟练地三两下将一头青丝拢起来,问郝苏要了根发绳。
“嚯,手法可以啊,经常给女朋友扎?”郝苏见他这架势,兴致勃勃调侃道。
阿烛面色如常:“……不是女朋友。”
哦,看来是暧昧对象,郝苏想。
然而她的猜测进行了一半,刚才还十分上手的人笨拙地捏着发圈,颇有些手忙脚乱地绕了几圈,努力半天也只得到一个歪歪扭扭的半成品。
郝苏:?
合着只发展到拢头发这步?
阿烛眉头一皱,侧身拉过身后一截断枝,一手抽出乔白别在腰侧的短刀,三两下削出个簪子的形状。火焰漫过,细小的毛刺也被修理平整。
他利落地砍下那截树枝,在郝苏和乔白很是精彩的表情中仔细将长发簪起。
张连星看不到他干了什么,刚要回头就被按着脑袋转回去,阿烛清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马上就好。”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场的另一位女性会绑呢。
郝苏无话可说,回忆起张连星带着几缕小辫子的高马尾,转移话题道:“之前的辫子也好看,是你自己编的?”
张连星摇不得头,只好开口否认。
从前随手一拢就算完事,尊长的发冠也不用自己动手,来了这边之后对各式发圈更是无能为力,因此一直是邢易帮她。
“会给妹妹扎头发,这是什么稀有物种。”郝苏感慨道,“你和你哥关系挺好啊。”
她其实还想打听一下丧尸的消息,刚才一打岔,再没找到机会提起。不过看他俩的样子,多半问了也不会透露什么。
那波天崩地裂的能量波动出现在阿烛进空间后不久,很难不让人怀疑两者之间的关系,但在此之前就已经隐约有苗头,因此张九谈也不能排除嫌疑,不论哪一个都是需要提防的一级警戒对象。
哪怕不考虑这些,阿烛之前展现出的实力已经很恐怖了,这样的人跟在驱逐者身边,对军团来讲总归不是好事。
好在一番接触下来,张九谈还算讲道理,反而是阿烛极不稳定,就目前来说,贸然挑明对她和乔白来说没有半点胜算。
郝苏顾忌太多,却也无可奈何。
她看着异常和谐的两人,心里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正要开口,突然响起一阵不同于联络器的滴滴声。
张连星一激灵,顾不得其他人疑惑的眼神,扯过背包翻出个小型对讲机,起身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快步走到一旁接起。
“还没胃口吗?”
电流作用下,有些失真的男声传来,张连星没回答这话,抱怨地咕哝了句好困,慢慢走远。
——困?没胃口?
明明几分钟之前,这人说的是“好得很”。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到了,阿烛抿唇,喉结意味不明地滚动一下。
她可以和乔白郝苏笑闹,也可以对邢易毫不讳言,唯独防备自己。
远远望着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间隔,他静静垂下眼。
你活该,阿烛对自己说。
偏偏乔白抽风似的笑起来,贼兮兮地压低声音:“这种我见过,年队被老婆查岗的时候就这样。”
“……我倒觉得是她哥。”郝苏嘴角一抽,下意识觉得不能放任他口出狂言,“诶,我怎么记得她之前说家里人不在了?”
“可能父母不在,和哥哥相依为命?”乔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却又命硬地补了一句,“怪不得这么亲密。”
郝苏:……
阿烛缓缓抬起头,只觉得这人今天怎么看都不顺眼,语气冷得能掉冰茬:“你又知道了,你有老婆?”
一箭正中心脏。
乔白不知道哪里惹了他,苦着脸替自己辩解:“我……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哦,凭你多年来观察别人家老婆的经验吗?”
“……”
张连星听着那头的碎碎念,突然感觉后背升起股不自然的灼热,她不动声色回头,不期然对上了两双盈满渴望的眼。
邢易的叮嘱还在继续:“那个阿烛你千万小心,要是不对劲就开空间回来,大不了任务不做了,你别又犯倔听到没——”
她想说自己只是没恢复又不是打不动了,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但又知道这样说完以后绝对会挨批评,因此连声答应下来,切断通讯。
乔白和郝苏见了亲人一样,满面笑容热情地迎过来:“怎么聊了这么久,站得累不累啊,快回来坐。”
“对啊对啊,水都快放凉了,现在喝刚刚好。”
两人一左一右抓住她两臂,仿佛张连星说一个不字,马上就哭给她看。
“家里人唠叨了两句,不累,不想坐,不想喝。”张连星温声道,奇怪就这么一会儿怎么气氛就刀光剑影的,“说吧,什么事?”
“哎呀能有什么事。”郝苏硬着头皮把人强拽回来按着坐下,僵笑着说。
“那乔白怎么好像快哭了?”
这话一出,几人眼睁睁看到阿烛的脸色又沉了一分,微微提气,像是又要开口。
“他骂人,骂我偷窥别人家老婆!还要写举报信告状!”乔白终于憋不住了,以一种不属于副队长的娇俏窜到张连星身后,指着阿烛悲愤控诉道,“太过分了,你快管管!”
“他欺负你们?”张连星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端详一阵,笑了,“可我们只是队友,管不了呀。”
阿烛闻言,胸腔里憋了半天的气终于炸了,当即反驳一句:“能管。”
话音一落,有人的表情顿时就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