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伊丽莎白忽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莫尔斯这号人。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有三天没有找他了,就连之前答应好的约定都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完了,本来他俩之间就产生了她不知道的矛盾,现在隔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简单的矛盾也都已经进化成不死不休的仇恨了。
伊丽莎白霍地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提起裙摆就跑出家门,朝外面跑去。
琴从门里探出一颗头,疑惑不解大声询问:“伊丽莎白!你要去哪?!”
伊丽莎白头也不回答道:“去找我的朋友!”
她着急地穿过大街小巷,灰蓝色的裙子被她微微提起,风从裙底涌入鼓起一个小小的帐篷,像一块蓬松的蛋糕。
她的发丝随风飘扬,不时黏在她的红唇边,而伊丽莎白总是努力用手轻轻拂去脸颊边的头发,将自己的脸从凌乱的头发后露出。
这时候阳光明媚,清风拂面,街边还游窜着不少忙碌的人,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姑娘。
可伊丽莎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等不及想要跟莫尔斯说说话了,她想要道歉,想让莫尔斯原谅她的食言。
伊丽莎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莫尔斯,可一想到莫尔斯说过,只有自己可以与他交流,她就心里一阵难过,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日里,他都是怎么度过这漫长的一天的。
她靠近那座高大的雕像,雕像的面容依旧温和俊美,蓝色的宝石眼睛像此时最澄澈明净的湛蓝天空,里面是无垢无暇的纯粹。
伊丽莎白缓缓坐在雕像脚边,轻声问道:“莫尔斯,你在吗?”
她在心里默默数数,等数到三的时候,果然听到了莫尔斯的声音。
“我在。”
虽然总共也就见了两次,但伊丽莎白还是摸清楚了他的说话习惯,喜欢隔几秒再回答,给人一种认真思考回答内容的感觉。
事实上,莫尔斯确实在思考自己该说什么,他在想自己要不要问一下伊丽莎白这些天去了哪里?她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可这些话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让他无法直接坦然问出来。
他们只是陌生人,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她能够记得自己承诺的事情来找自己已经很好很好了,没必要再追问过多,那样就像在质问一般。
莫尔斯又想到了伊丽莎白那天救火后一脸恍惚的样子,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破碎的玻璃小人,随时都会四分五裂,看到那个样子的她莫尔斯心里有些难过,他猜测她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想要问出口的问题又一次被堵在了喉咙。
问出来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一座无用的雕像,根本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莫尔斯心情沮丧起来,整个人蔫哒哒的,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
短短几秒钟时间,莫尔斯心思百转千回,心情也从开心雀跃到沮丧难过,谁都不知道他怎么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不管他的心情如何变化,都无法从那张不动如山的冰冷面孔看出分毫。因此,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发现莫尔斯心情不好。
她诚恳道歉:“非常抱歉,莫尔斯,这几天我太忙了,忘记了跟你的约定,你可以不要生气吗?”
也不知道时隔三天的道歉在此刻还有没有用,伊丽莎白不抱希望。
三天时间足够对方独自消化情绪了,此时再来道歉她真的觉得已经晚了。
伊丽莎白心情忐忑,她下意识抬头去看那座冷冰冰的雕像。
而冷冰冰的莫尔斯不知道伊丽莎白在看他,他只是下意识否认:“没有,我没有生气。”
他又怎么会生气呢?
莫尔斯踌躇半天,才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伊丽莎白,这些天,你去哪了?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伊丽莎白想了想,忽然一笑:“不,比起困难,我更愿意称它为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这绝对是她永生难忘的经历!
“我接触到了尊贵的小姐,看到了最美丽的动物,拯救了很多的人,我还闯进了伯……不!侯爵的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城堡,并在重重包围中险象环生!”伊丽莎白笑嘻嘻的,心情非常不错,“这是我二十多年平淡生活都没有出现过的,我愿称之为伊丽莎白的大冒险!”
“那听起来非常有意思,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就好。”莫尔斯静静倾听,似乎感觉非常有意思一般,轻笑一声。
他的眼睛看向街边的橱窗,透过整块明镜的玻璃注视着兴高采烈,脸上都是兴奋笑容的伊丽莎白,她的笑容就像最明媚,最热烈的太阳,总是感染着周围的人。
“所以你可以跟我说一下你是怎么变成雕像的吗?”伊丽莎白想到了在侯爵城堡里捡到的那本邪恶的书,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她猜测莫尔斯变成雕像就个那本书有关,否则一切都太巧了。
她本来想小心翼翼试探,可又担心说话拐弯抹角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干脆直接问了起来。
希望善良的莫尔斯不要计较自己的无理。
伊丽莎白默默祈祷。
莫尔斯一愣,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询问这个,但他还是诚实回答:“我自睁眼就已经出现在这座雕像了。”
伊丽莎白都感觉自己有些烦了,但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说……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雕像里吗?”
他会不会真的遇到了不好的事,灵魂才会被关进雕像里面。
或许一座可以说话的雕像会让人下意识联想到童话,可一想到这是现实,伊丽莎白就心脏揪紧。
一个灵魂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上几百年都不曾消散,身处繁华地带周围从来不缺来来往往的行人,可那些人没有一个可以与自己交流,也没有一个可以与自己成为朋友。
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甚至连离开这里外出旅游玩耍都做不到,只能永永远远困囿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就像一只被恶毒咒言诅咒的地缚灵,永远无法逃脱这个束缚自己的牢笼。
一想到自己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活的连监狱的囚犯也不如,甚至连死亡都无法自主选择,所有的一切都等待着别人的施予,伊丽莎白就感觉绝望难过。
这样的活着就像一场刑罚,一场折磨,连死亡都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到雕像里的,那他是不是被人做局了,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心狠手辣到如此程度。
伊丽莎白不可避免地往贵族之间的争斗想去,但莫尔斯的话阻止了她的想法继续往黑暗的方向滑去。
“我知道。”莫尔斯声音轻松,一点没有伊丽莎白想象中的可怜,“我年轻时外出打猎意外身亡,我的父王悲痛欲绝之下根据一本书上记载的内容,将我的身体献祭给一座法阵,希望能借此让我在这座雕像里复活。”
“很幸运,我确实复活了,但不幸的是,复活的我无法告诉我的父王,因为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
莫尔斯声音淡淡的,似乎嘴里复述的是别人的经历:“父王以为自己的办法失败了,失望之余想要将这座雕像打碎,但他没舍得动手。”
“在他动手的前一刻,他忽然想到,万一我的复活需要时间呢?如果他将雕像打碎,被阵法召唤从地狱归来的我没有容身之处又该何去何从?”
莫尔斯语气里含着一丝庆幸:“幸好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没有让我再一次经历死亡。”
伊丽莎白怔了怔,她感觉自己可能想多了,莫尔斯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艰难,他活的很快乐,很轻松,并不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
“你不会孤独吗?”伊丽莎白有些不明白。
她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害怕孤独,害怕死亡,害怕所有的人都离自己而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总是处在不安之中,她害怕母亲不要她了,从此撒手人寰去找了她的父亲,她总是很怕很怕。
所以她不明白莫尔斯为什么好像不害怕的样子,因为每一天都过得千篇一律没有新意吗?
莫尔斯轻声重复:“孤独?”
“我不孤独,我有很多伙伴,春天会有各种小花小草陪我,夏天会有大树爷爷陪我,他活得比我都长,秋天有南飞的燕子陪我。你看,有这么多小伙伴陪着我,我一点都不孤独。”
伊丽莎白顿了顿,没忍住:“你说了春天,夏天和秋天,那冬天呢?冬天还有谁陪你?”
“冬天花草凋零,燕子早已去了温暖的地方,连那位大树爷爷都在寒风中陷入冬眠,冬天还有谁陪你呢?”
还有谁呢?
莫尔斯眨了眨眼,下意识看了一眼伊丽莎白。
“冬天有你,有你陪着我。”
注视着伊丽莎白猛然呆滞的目光和陡然爆红的脸蛋,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柔:
“所以你会陪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