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罗汉榻就在新房的一侧,与喜床遥遥相对,不过是一丈之距,却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动静。

    魏云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同男子同处一室,仍旧有些不太习惯,待宁煦脚步声渐去,依旧僵直的坐在床上。

    脑子里想到了方才二人做的那场戏,不免脸颊还是火烧一样的烫。

    摸着手底的百子千孙被,坐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况且喜被上还撒着寓意吉祥的大枣、花生、桂圆,搁在身下,更觉指尖抚摸的不是喜被,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就在坐立难安之际,忽听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低沉,在红烛摇曳的新房显得格外清晰。

    "难不成,三娘打算就这样坐到天明?"

    原来他一直看着她,将她方才的窘态都看在眼里。

    帐外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

    只听宁煦又道:“那些干果,收拾到一旁便是,这本就是做给旁人看的摆设,不必太当真。"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魏云姝紧绷的心,陡然松懈下来。

    她略微一迟疑,终究还是伸手,将那些硌人的干果轻轻拂到床头。

    红枣滚落锦被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分明。

    四下太安静了。

    那样静的夜,却只有她和他独处一室,似为了缓解适才的尴尬气氛,魏云姝不得不开口。

    说出今夜有史以来,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殿下也还没睡?"她试探着问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却不想宁煦倒是答得干脆:"认床。”

    想想也是,哪怕是凌王府,这间新房也不是他原来睡的那间。

    就比如她眼下亦是如此,陡然换了一处陌生的环境,也需要时日适应。

    如此一想,魏云姝倒是心下一松。

    或许觉得两人处境相似,没来由倒生出几分心心相惜。

    红烛的光影落在床幔上,照出若隐若现的光晕,良久二人都未再说一个字。

    就在她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忽然听见窸窣的声响,随即一件物事轻轻落在床幔外。

    "接着。"宁煦从帐外抛了个东西过来。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一个温润的物件。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竟是一枚鱼龙玉佩,触手生温,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是?"

    "这是我母妃留下来的信物,我和皇兄各持一枚。"他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三娘代替煦收好,亦是以凌王妃的身份,替煦保管。"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魏云姝不会不知晓。

    静妃的生前之物,何其珍贵,宁恒也有一枚,她记得那时候还年幼,宁恒也说过同样一句话。

    将来她长大嫁他为妻,这枚鱼龙玉佩,也会交给她保管。

    这既是定情信物,亦是象征她妻子的身份,只有被认可的女子,才能得到这枚信物。

    而宁煦居然给了她?

    魏云姝握紧玉佩,心里一时乱如麻,明明他们不过是名义夫妻,当不得真的,可他却将此等信物,那样毫无保留,交到了她手里。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拒绝?还是退回去?

    好像一句话堵在嗓子里,如火烧一样灼人,在这寂静之夜,让她始终发不出声。

    许久,她叹了一声:“殿下…原本不该如此,我们原来不过是名义夫妻。”

    “往后若有更好的姑娘…”她原本想要说,这鱼龙玉佩值得送给该送之人。

    不料话还未落,却被宁煦打断:“三娘,煦既送给你,便是三娘你的了。”

    从帐外传来的声音,忽有些低落:“更何况煦这样的人,又有哪家姑娘能看入眼,若不是阴差阳错救了三娘,怕是连娶妻这样的喜事,也轮不到煦头上…既然留在身边无用,何不送给三娘保管,也让它有个好去处,岂不是更好。”

    他话既说到了这份上,魏云姝觉得自己再拒绝,反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到嘴边的话,咽下肚子里,想到了宁恒那块和这一模一样的玉佩。

    她心里一丝惆怅,不由睹物思人,指尖抚过玉上精致的云纹,轻声道:"既如此我便替殿下收下了。"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真切。

    窗外月色渐明,透过纱幔洒下清辉。

    她将玉佩妥善收好,终于缓缓躺下。

    朦胧间,她仿佛听见对面传来极轻的一句:"睡吧。"

    良久再也没有人声,宁煦似也躺下了。

    原本还觉得局促不安的魏云姝,此刻再也顾不得许多,或许是太累了,她侧身躺过去,对着墙面里头,嗅着床头传来的阵阵果香。

    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不想她睡着没多久,罗汉榻那头传来细微的动静,这声音太过细微,不仔细听很难察觉。

    更何况眼下,魏云姝睡得极沉,压根就未发现,床头忽然站了一个人。

    那双眸子的主人,正用一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一错不错看着她。

    透过月下清辉,他看到帐里的女子,蜷缩在了角落里,那样娇小玲珑的身影,此刻显得格外让人想要怜惜几分。

    原来…竟是宁煦到了她床前,他此刻的模样,那是与之在她面前一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不知何时魏云姝翻了个身,背过去的身影转过来,露出了她光洁的脸。

    不得不说,她睡相极好,哪怕是睡得极沉,也没有失了仪态。

    月光流淌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唇瓣微微抿着,鼻息清浅,睡颜恬静美好。

    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却因一声:“宁恒……”

    那样极轻、极模糊的呓语,让他俯下身的动作顿住。

    宁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要将床榻上那抹娇小的身影完全笼罩。

    他看着她依旧恬静的睡颜,那声无意识的呼唤,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

    宁恒——

    她是宁恒的女人。

    很好。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无声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那几乎要触碰到纱幔的距离。

    不能急。

    他再次无声地告诫自己。

    眼前的女子,心思玲珑,看似柔顺,实则骨子里有着特有的倔强。

    方才洞房那场戏,她配合得恰到好处,接过玉佩时的迟疑与最终的应承,也都在他预料之中。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凌王妃的名分,不仅仅是她人在凌王府。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方天地,要她眼里心里,彻底抹去宁恒的影子,只映出他宁煦一人。

    这枚鱼龙玉佩,是信物,是试探,也是一步棋。

    他要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给予的一切,包括这看似珍贵无比的信任。

    至于那声宁恒……

    宁煦眼底掠过一丝冷芒。

    无妨,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耐心,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他的气息,依赖他的存在,直到……再也想不起旁人。

    站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宁煦才缓缓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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