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云水宗地图的头号危险人物,莺时是腿也抖了眼也花了气也虚了头也晕了。
弥若天带来的压迫感是不同凡响的,和给她摆黑脸的许名承没有丁点可比性,更何况他此时还有意释放威压,一边微笑,一边阴恻恻道:“却不知小友,从何处得知在下名讳?”
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压得莺时心肺均隐隐作痛。
她心跳如擂鼓,强撑着站定,干笑道:“原来、原来仙师已经到了!爹爹先前说为我和哥哥请了您来授课解惑,便向我形容了您是如何仙风道骨正气凛然,今日一见果真和传闻中一样,叫我一眼便认出了……”
弥若天凝视着她,面上那抹虚浮的笑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显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两片薄唇轻碰:“哦,是吗?”
莺时先前觉得他笑得很吓人,可现在对着一张毫不掩饰的冷冰冰的脸,便觉得自己刚才不识好歹了,板着脸分明更吓人了好不好!
她慌乱地低下头去,压住嗓音里不自觉的颤抖,应道:“是、是啊……我呢,我那个还得返回内门向爹爹呈交课业!仙师还请恕我失陪!”
说着便要绕开弥若天直接往前冲,不逃不行了,她有种小命难保的预感!
然而就在她与他错身的瞬间,弥若天原本背在身后那只手却随意一抬,精准地拎住了她后颈的衣领。
“等等。”
他的力道并不重,甚至称得上轻柔,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莺时瞬间变成了被捏住后颈肉的幼兽,僵在原地再无法前进分毫。
“徒儿何必心急至此?竟走反了路。”他手腕微一用力,便将莺时轻轻松松地带得转了半圈,重新面朝他所冲的方向——那个被诡异黑雾霸占住了的小路,慢条斯理道,“返回云水宗内门的路是在这一头。”
弥若天“自来熟”地叫起了徒儿,莺时却不敢再攀关系喊师父。
她被迫再次直面那坨一看就不妙的黑色物质,已经明白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偏要她发现那个属于魔修的“破绽”。
为什么啊?她装没看见都不行吗!
“……弟子看那路上有些不寻常之物,心生惧意,便想绕远些。”莺时硬着头皮道。
“那徒儿可知那是什么?”
“……从未见过,的确不知!”
弥若天语气平淡道:“那是幽冥境中泄化的魔气,唤作鬼雾。”
“……”
莺时都想捂住耳朵不去听了。
小说里提到过鬼雾,说是被幽冥境魔气反噬的魔修死后会化作混沌,尸骨无存,鬼雾相当于是他们遗留的“尸气”。
剧情中后期,鬼雾还会成为男主的一个招式,供他驱使死魔,相当之邪修的路数。
只是莺时没想到鬼雾是长这个样子的……
而且云水宗内门附近的小路上出现了鬼雾,证明此地刚死了一个魔修,还十分新鲜!
这个小宗门简直被渗透成了筛子。
尤其是思过崖简直都成为幽冥境驻云水宗大使馆了。
“云水宗内,有魔修。”这里最大的魔修头头弥若天如是道。
“……怎、怎么会这样呢?”
莺时惨白的脸色不带一点伪装的,这是她反应最恰当的一次。
弥若天松开了她的衣领,轻轻捻了捻指尖,道:“想必是混入了奸细。为师定将此事禀告宗主,叫他彻查。至于徒儿,你修为尚浅,灵台未固,靠得太近,易被其阴寒侵蚀,损伤根基,的确是该绕行。”
他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奇异的韵律,悠悠道:“加之你方才神魂未定,惊悸不已,又直面鬼雾,也易滋生阴翳……让为师为你略作查探可好?也算尽一份职责。”
这话听在莺时耳朵里和“你先去死一死”没什么两样。
弥若天是个变态她是记得的,剧情里这人还拐了不少弟子做“人体实验”,比如后续因为赌债和他做了交易的许萧然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他说这番话,摆明了是对她有兴趣,想抓她当小白鼠了,包括先前就跟着她也不可能是偶然……只不过她脱口而出的“弥若天”稍微打乱了他的节奏。
“……不用了,仙师初到此地该先做修整,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仙师呢!”莺时急道,“待我回到内门请爹爹为我探看一二就好了!”
她屡次搬出许名承,只想弥若天能有所顾忌,剧情里他能因为许萧然是宗主之子而手下留情,也总该考虑她宗主之女的身份吧?
放眼整个修真界云水宗虽然只是个小门小户,可是许名承作为一宗之主多少也是有些实力的,分身状态的弥若天应该打不过他,不然还作为奸细蛰伏什么?直接踏平云水宗算了。
弥若天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哼笑,这是他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半晌才缓缓道了句:“也好。”
得了首肯莺时反倒更毛骨悚然,她没有马上迈步,而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弥若天的表情,不料正和他对上了眼神,莺时一个激灵,弥若天则恰好抬手,将那柄躺在肘弯的拂尘冲着鬼雾的方向随意地一拂。
他的动作无比轻描淡写,如同掸去衣襟上的微尘似的,可那盘踞在路边的鬼雾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一般,猛地向内一缩,又膨胀散开,不出两秒便好似蒸发了似的原地消失了。
但它的消失绝非凭空,因为莺时感受到一股无比阴冷的气浪在无声扩散,不仅让周围的草木瞬间覆上一层灰白的冰霜,也让她如坠冰窟。
弥若天这招看似帮她扫清障碍,结果是故意让鬼雾波及到她,享受她的恐惧!
怎么有这么坏的人?片刻功夫就已经凭实力超越竞风流和孙玄毅成为她心中的必杀榜榜首!
散开的鬼雾实在太过阴寒,莺时控制不住地发抖,再看到身侧又有黑气在重新凝结的那一刻她更是心脏骤停,脑中只剩下一个“逃”字!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那鬼雾聚合的瞬间便朝着前方全力冲去——说不定许名承和昨天一样还候在路口等着抓她呢?只要回到内门,只要……
迈出第三步的瞬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地贴至她的身后。
莺时甚至没能感受到衣袂破风之声,只觉后颈处传来一道敲击,力道巧妙得不可思议,分明不重,却瞬间截断了她全身气力的流转,连带着意识也骤然崩断……
这就是传说中的手刀吗?还是进化版的!
所有感知在刹那间远去,黑暗迅速地吞噬了她。
在莺时彻底陷入昏迷前,耳边还捕捉到一句让她血压高升的低语:
“有意思,云水宗中竟有认得我的人……呵呵。”
呵,呵你个头啊!
……
艳阳高照。
日光从茅屋打开的木门间透入,映在霜见端坐的桌前,亮得有些晃眼。
他面色苍白地结束运功,甚至无心为微少的灵力而烦躁,只偏过头去,抿唇望向屋外。
很不寻常。
莺时,没有如约出现。
两个时辰前,东方既白,他想过她或许是抄书太过疲累,以至于没能及时苏醒。
一个时辰前,朝晖满地,他想过她或许是被许名承拦下了,可能是傀儡术抄书一事已被发觉,她受了批评才耽搁时间。
但现在已至巳时,烈日当空,莺时再不出现就不合情理了。
就算她最后想到的方法是“不来茅屋这里便不会引起许萧然等人察觉,便不会给他招来一顿殴打”,宁肯舍弃剧情定下的第一个松动封印的机缘,来保他不受皮肉之苦……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去执行以上这一切。
最起码,她会在茅屋中露面,把她的考量说给他听。
所以,她没有来,是否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不管是被关禁闭,还是被人纠缠,一定发生了某种她靠自己的力量已经难以解决的麻烦、甚至是危险,才会让她失约至此……
霜见起身行至屋外,林间的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扫过沉寂的山林,最终定在西北方向。
那里有连通后山和内门之间的近路,莺时习惯于走那条路往返两地。
且……那里也是距离思过崖最近的边缘。
短暂迟疑过后,他选择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在实力仍然受限期间,他顶着沉疴宿疾,稍微走远一些便觉伤口崩裂,但现在不得不展开行动。
这是个颇为敏感的时间段,超出掌控的事情一定已经发生了,霜见不愿去想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比如另一个难缠的人注意到了莺时的特别,对她起了兴趣。
但冥冥中的潜意识似乎已经洞悉了些什么,一再沉落的心驱使他恰向着思过崖的位置靠近。
霜见的喉间因为行路而泛出血腥气,也是恰在那时,他在路边的林木之间窥见了一抹不寻常的白——
巴掌大的纸片在木枝间扭曲,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废物,已经让人看不出它原本的形状,只知道它该不是一张规则方正的纸。
可那分明是霜见昨日亲手裁下的傀儡,莺时临走前还将它们每一片捏在掌心里,姿态间隐含爱惜之意。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攥了一刻,在原地停驻数秒后,才面无表情地向着纸人遗落的位置走去。
越是靠近,他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着此地。
霜见的目光转移至那棵离纸人最近的树木的枝叶上。
它的尾端居然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灰败,并非秋日的枯黄,而是一种被剥夺了生机的死寂。
在本应带来暖意的日光下,那些叶片间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晶芒,却丝毫没有朝露的圆润,反而显出冷厉的尖锐。
——那不是露,是霜。
那是鬼雾曾在此聚散过的残痕。
他对这世间独一份的阴寒并不陌生,而这象征着,莺时或许接触到了幽冥鬼雾。
……她接触到了魔修。
……是喽啰,还是……弥若天?
前两次轮回经历过的细碎片段在霜见脑海里短暂发散,他的呼吸倏而变得无比之轻。
如果莺时出了什么事……
是否也意味着钥匙被折断,枷锁将重临,他的灵魂将再次被禁锢在这既定的命运轨迹里?
意味着他又要如人偶般被摆布?
意味他前两日所感受到的那些真实与鲜活都要从他指缝中溜走?
意味着那些如同幻觉却不是幻觉的片段要成为永久的空梦?
……这也是规则的制约吗?
他还没有紧握住的东西,为什么要被他人掠夺?
……凭什么?!
“……”
霜见的双手紧攥,骨节近乎发白,他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半明半暗,眼睫低垂,却难掩眸中一闪而过的疯狂。
毫秒之间,他倏然抬手,触上枯叶尾端的那些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