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见握着伞柄的手不住颤抖,眼底染上泪意,妈妈看上去苍老很多,不是外在而是精气神。
霜见打着伞过了马路,一声妈妈卡在喉咙,想叫却不能叫。
她呼出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走到董音竹和阮言身边,柔声道:“董阿姨,我是,”
她想说她是阮诺的学生,只是话说一半,阮言把董音竹拉到一边,附手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董音竹忽然抬手掀开挽着她的阮言。
她提着包就朝霜见砸了过来,目眦欲裂怒骂道:“你还敢过来找我,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我诺诺,要不是你找她给你上课,她怎么会出事?她从来不给人上课的,你个害人精,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是我诺诺?”她说着声泪俱下。
霜见愣住,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家人会把自己的死怪在原主身上。
耳边风声猎猎作响,阳光炙热煎烤着她。
她浑身紧绷任由董音竹一下下抽在身上,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肌肤灼热,心底寒凉。
阮言抱住董音竹对霜见喊:“你赶紧走,我妈不想见到你。”
霜见脚底生根般完全挪不动步,看着疯了似的董音竹心脏抽痛,她的精神状态好像更糟糕了。
阮言和美容院工作人员连哄带拽把董音竹拉进了美容院。
很快阮言再次出来,见霜见还没走,对她道:“我知道你也不想,但是我们作为阮诺的家属真的不想见到你。”
霜见垂下眼睫,眼泪在眼眶打转,有苦说不出的憋闷。
“你的出现只会刺激我妈,她在我姐姐去世后一直很不好,就这两年才有所好转,请你不要再来打扰她。”
霜见看着已经长大的妹妹,承受着她冷漠的眼神,鼻尖酸涩难忍。
阮言和原主同岁,比曾经的她小七岁。
她出生那年董音竹迎来了事业上的重大变故。
董音竹曾是一名歌手,在怀阮言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嗓子出现了问题,后来又患了产后抑郁症。
在家休整了一年,抑郁症治好了,但声带受损一直无法根治,她的歌唱事业走到了尽头。
之后,她精神出现问题,情绪经常失控。
董音竹一直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唱歌是因为怀阮言导致的,再加上她那时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照顾婴儿,所以阮言一直是交给家中保姆照料,她很少过问。
董音竹性情不定又不管阮言,爸爸阮亚则工作忙也没时间照顾家里。
只有阮诺一直陪在阮言身边,也只有她会轻言软语哄妹妹,阮言从小最依赖的人就是阮诺这个姐姐。
可随着阮言长大,她发现妈妈对姐姐是不同的,妈妈更看重姐姐也更偏心姐姐。
五年级时她就在阮诺面前表达过不满,她不懂自己比姐姐差在哪,为什么妈妈只对姐姐有要求,对她却放任不管。
阮言羡慕妈妈对姐姐倾注心血,寄予厚望。
但阮诺也羡慕妹妹拥有自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受母亲约束。
董音竹在后来的岁月里,几乎把所有心思全放在阮诺一人身上,对她的控制欲极强。
阮诺活了24年,而这短短的24年几乎就是按照董音竹想要的样子走过的。
霜见的遮阳伞早被董音竹打得滚落在地,此刻被风吹着滚远,身上被包砸过的地方开始火辣辣的疼。
阮言瞥见霜见手臂上的红彤彤一片,她说:“我替我妈向你道歉,但是还请你别再来见她了。”
“照顾好她。”霜见哑声道。
阮言离开,一阵风吹过,一片合欢花掉落霜见肩头。
她捏起羽毛般粉色花瓣,如烟似雾缥缈得不真实。
霜见抬头看向头顶合欢树,绿色的枝叶间像是被蝴蝶缀满,它们随风轻舞把霜见思绪拉回曾经家里那棵合欢树下。
小姑娘站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不敢进家门,家里父母亲在争吵,妹妹在哭喊。
父亲阮亚则大学毕业就留校工作,有外公教育局局长的这层关系在,阮亚则的升职之路异常平顺。
从讲师到副教授,再到教授,最后身兼上虞师范大学校长一职,行政教学两头挑。
外人眼里的阮亚则敬业爱家,是个温润谦恭的高知分子。
可董音竹眼里的阮亚则却是虚伪的小人,和旁人眼中的阮亚则完全是两幅面孔。
董音竹从怀阮言起就开始怀疑阮亚则出轨,她各种跟踪寻找蛛丝马迹,却从未找到任何证据,即使这样,也不妨碍她一口咬定阮亚则在外面有女人。
只要阮亚则加班、出差,回到家必定躲不开一场激烈的咒骂。
阮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不知道阮亚则到底有没有出轨。
但在孩子面前,阮亚则情绪是稳定的,他工作繁忙,但每次回家都会一直陪伴她和妹妹。
董音竹砸碗摔门是常有的事,阮诺害怕父母见面,她和别的孩子不同,她经常希望父母离婚,这样她就不用面对无尽的争吵。
阮亚则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生病了,你别惹她生气,也别生她的气。
所以阮诺从小就知道妈妈脾气不好是因为生病了,对妈妈一直逆来顺受,小意讨好。
她几乎没忤逆过董音竹。
唯有两件事,阮诺没有顺从董音竹的意思,也是她做过的最叛逆的两件事。
一是高三时恋爱。
她记得那天董音竹在她书包里发现情书,顿时大发雷霆质问她。
她根本不知道情书的存在,自然辩解没有早恋,可董音竹不信,一把将她推至门外,让她思过。
阮诺被冤枉很委屈,木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跑了,本想以这种方式报复董音竹,在外游荡到大半夜,最后还是怕她气出好歹,灰头土脸回了家。
回去时家里大人不在,阮言说爸爸妈妈外公出去找她了。
怎么说呢,董音竹爱她这件事,她从没质疑过。
董音竹对她的爱就像是海边砌起的一堵高墙,既挡风浪,也遮风景。
那天晚上董音竹罚她在书房里继续思过。
翌日,董音竹问她知不知道错了,阮诺只承认自己冲动离家出走有错,早恋的事她不认。
董音竹气得把她书包丢出家门,也就是那天楚川送给她一张琴谱,告诉她那首曲子叫《倾诺》,他的心意昭然若揭。
她虽对楚川有好感,但她并没有打算高中恋爱,可那天可能是报复心理作祟,她答应了。
二是和楚川偷偷领结婚证。
大四毕业那阵,董音竹让她去参加钢琴之星比赛,这个比赛的前几名能签约经济公司,宣传的是一场公平公正的钢琴比赛。
但阮诺知道都是噱头,实际上就是一场选秀,为了打造才女人设进入娱乐圈。
阮诺爱钢琴,但不想消费钢琴,她愿意参加各种比赛,但不愿参加这种性质的比赛。
董音竹似乎对她进入娱乐圈这件事有执念,很希望她能把她当年丢掉的掌声找回来。
阮诺在这件事上很决绝地拒绝她多次,但董音竹一直不罢休,甚至有要私自给她报名的意思。
阮诺冲动下和楚川领了证。
这种比赛是明确要求必须单身,结了婚将彻底失去参赛资格。
董音竹对她很失望。
她那时在京市读研本就不常见面,回上虞也是和楚川住在小家。
偶尔回父母那边,董音竹对她也一直冷眼相待,直到阮诺死,母女关系依旧很僵。
这是阮诺的遗憾,她想也一定会成为董音竹这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
董音竹精神状态不好,常年靠药物维持情绪稳定,心态平和。
阮诺虽然受困于她但也心疼她。
董音竹的世界没有快乐,她热爱歌唱事业却无法继续。
阮亚则又总是各种忙碌不常在家,夫妻间全然没了信任。
她从光鲜的舞台跌进了家庭的泥泞,如同蝴蝶困于密网,失去了所有鲜花。
她全部的精神寄托都落在阮诺身上,可她世界里的阮诺已经不在了。
霜见本想和她重新认识,慢慢建立感情,母女连心,即使无法相认,她们应该也能成为忘年交。
可如今她的妈妈视她为仇人。
树叶簌簌作响,手中粉色羽毛在响声中飞远,她颓然转身捡起遮阳伞。
霜见打了辆出租车去了知音。
邢嘉倩在给一对母女介绍钢琴。
霜见最近每天都来练琴,两人已经熟悉。
眼神招呼后,她走进练琴室,在钢琴前坐下,指尖落在琴键上,年少时无数次陪伴她的曲子在指尖流淌。
双眼逐渐模糊,曾经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密闭的空间里她通过弹奏尽情发泄,本轻快的曲子让她弹出几分悲伤。
忽然,门被人用力推开。
霜见弹琴动作顿住,眼角湿意未散,茫然看去。
就见穆砚钦眸光锐利,唇角压成一条直线,步伐急切朝她走来。
霜见心底陡然涌上惧意,她木然起身,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来人。
穆砚钦走至跟前,手掌倏地压在琴键上发出一阵醇厚低音,霜见心跟着颤了颤。
他低头睨着霜见,声音犯冷:“你为什么会弹这首曲子?”
霜见不知道穆砚钦会来,这首《萤火虫》是穆砚钦的妈妈秦书棋写给他的曲子。
当初她和秦书棋学琴,听她弹过一次。
她很喜欢这首曲子,曲子轻盈欢快,自由灵动,她和秦书棋要来琴谱,每当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弹奏这首曲子。
穆砚钦眉头深深拧着,眼里满是探究和审视。
“说,你为什么会弹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