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陈竞泽准时来接李清棠。
李香芸和姐婆出来送行,陈竞泽递了袋东西给李香芸,说是一点小礼物。李清棠在一旁笑吟吟,没多问,等到车开上大路,她才问陈竞泽给的是什么东西。
“一点土特产。”陈竞泽闲庭信步地解释道,“我一个高中同学家开养蜂场,前几天我们聚了一下,我跟他买了一些蜂蜜,今天就顺便带些过来给阿姨。”
“那你可真是送到我妈的心头好了。”李清棠愉悦地笑起来,“我妈最喜欢这些东西了,说好东西就是要天然无添加。”
陈竞泽嘴角有些笑意,补充道:“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份。”
“我也有?”李清棠略带殊荣地笑起来,“那谢谢了。”
她才刚兴致盎然地说完,陈竞泽却又说:“准确地说,我给公司所有同事都准备了一份。”
原来不是她独有,李清棠笑容微僵,竟然觉得有点失落。
到某个路段,李清棠眼睛追着街铺看好久,半晌后说:“创文以后,这里变化好大啊!以前我妈就在前面一点的位置开店,那个铺位现在变成奶茶店了。”
陈竞泽嗯了声,没多说什么,只问她想不想喝奶茶。
李清棠说好,你等下停一下车,我下去买。隔一会又说不对,我先在小程序上下单,等下不用浪费时间等。她在手机捣鼓一会,漫不经心地问:“阿泽,你要喝什么?”
陈竞泽想也没想,说要杯柠檬水,李清棠低低地应了声,陈竞泽循声瞥向她。她垂眸在手机上点单,长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一层淡淡的影子。她的侧脸真好,美得很英气,很婉转,没有尖锐的攻击性。
“阿泽,你要多冰还是少冰?”
李清棠在手机上写备注,睫毛扇动一下,陈竞泽快速收回视线,轻声应她:“少冰。”
到地方,陈竞泽将车停在路边,李清棠拿着手机下车去取奶茶。
奶茶店旁边的便利还是当年那一家,老板也没换过,李清棠认识店老板,老板也还记得她。于是见面互相打了声招呼,闲聊了几句,李清棠取了奶茶要告别,那店老板又追问她交男朋友了没有,说想介绍侄子给她。
目前和谢纪虽然没有确定关系,但李清棠不想再多应付一个相亲对象,就随口说有男朋友了。
回到车上,陈竞泽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李清棠没在意,把那杯柠檬水递过去,她自己慢慢地喝奶茶。
车子重新开上路,过了很久,陈竞泽忽然开口:“清棠,你和谢纪……好事将近了是吗?”
李清棠含着吸管望过去,发现陈竞泽目不斜视,面色淡淡的,平静中似乎有着沉思之感。
当她告诉陈竞泽,她见过谢纪的父母,他们都很好,对她也不错的时候,她看见陈竞泽乌黑的睫毛无力地颤了下,然后他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她没有明确回答陈竞泽的问题,陈竞泽也不再追问,只以一种李清棠难以理解的晦涩说:“那就好。”
南方的五月,天气实在是不可捉摸,原本好好的天气,忽然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雨。车子已经上了高速,百无聊赖的静谧中,李清棠故伎重演,把头一歪,靠在椅子上装睡。
不同于在谢纪车上的是,这次她真睡着了。
陈竞泽身上那股凉丝丝微苦的气息,似乎有显著的安眠作用。
李清棠醒来时,微微睁眼看着车窗外,心里这样朦胧地想着,就听陈竞泽略带调侃地说:“清棠,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坐我的车都能睡一觉。”
“嗯,我也纳闷。”李清棠彻底醒了,调整了坐姿,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平时都很难入睡,不知道为什么一坐你的车就想睡觉。”
她没有说自己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不想以此博取谁的同情,这次回家她跟家人也不曾提起。
听她这样讲,陈竞泽莫名想笑,却没有真正笑出来。他带着点隐忍的情绪,将车开入服务区。外边细雨绵绵,车里没有伞,陈竞泽从后座拿了件薄外套递给李清棠,给她用来遮在头上挡雨。
李清棠双手撑起那外套,挡到头顶上,小跑着向洗手间去。进去前,她回头望了眼,看见陈竞泽去了相反的方向。
出来的时候,雨下得大了些。李清棠手臂上挂着陈竞泽的外套,在走廊徘徊着找陈竞泽,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陈竞泽买了一把伞,此刻不紧不慢地将伞打开,把伞撑到李清棠头上,与李清棠站得很近,垂眸点她一下:“一起走吧。”
靠得很近,他手臂碰着李清棠的肩头,将伞倾斜过来,李清棠抬头看伞又看他,无言。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跟陈竞泽在一起时,有强烈的安全感,她可以对他无限信任。
她还无端相信,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会挡在她身前,全力护她的周全。
这种感觉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但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重新上了高速路,李清棠脑子里回顾起入职陈竞泽公司的这段时间,陈竞泽对她照顾有加,又回顾了入职之前他的穷追猛打……想到底,她还是想不透陈竞泽这个人。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要说他有所图,他又真的是个善良有爱的大好人,对她什么逾越之举也没有……
她正胡思乱想呢,谢纪打来电话关心她的行程。假期这几天,谢纪每天都主动找她聊天,原也想接她一同返回,但李清棠不想麻烦他,告诉他返程会搭乘陈竞泽的车。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听,陈竞泽听不见谢纪说了什么,但听李清棠回:“还没到,在高速上。你呢?”她话不多,和谢纪通话时,听的时候比较多,偶尔应和一两声,看起来波澜不惊。
陈竞泽偏头扫她一眼,心想她冷静至极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坠入了爱河,倒像是在完成某个必须进行下去的任务。
谁也没想到,最后的那段路程,李清棠竟然又睡了一觉。
在小区门口被陈竞泽叫醒时,李清棠有些难为情,不打自招地解释:“我昨晚跟我妈说了一整夜的话,没怎么睡,所以今天特别困。”
陈竞泽脸上带着笑,漆黑的眼睛里也溢出了笑意,并不对她的睡眠做评价。
外面还下着雨,雨势有加急之势,陈竞泽看看雨幕,头靠向椅背,眼睛慢慢转向李清棠,缓缓说:“雨这么大,不如在车里多待一会,再睡一觉。”
他这话说得稀松平常,眼睛里却似乎隐隐涌着什么波澜。
李清棠对着他的深海般的眼睛怔然一刻,瞬息回神,以自己也没想到的胆量回应他:“睡哪种觉?”
意识到自己讲这话似乎是有所期待,并非纯粹开玩笑,李清棠被自己吓一跳。
陈竞泽也因此愣了一下,随后他笑着避开了目光。他的笑是正人君子的,温暖且纯情,好像他真的毫无想法,也似乎他并不懂“睡哪种觉”的真正含义。
陈竞泽也许懊悔自己不明就里的邀请,细想觉得那邀请里好像的确带有暗示意味,有着似是而非的调情成分。他静了片刻,又把目光对准李清棠,眼睛清澈,极其正人君子地说:“我送你进去吧。”
男女之间,李清棠从来都是被动的。她没有尝试过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对于主动开启男女关系这种事,她其实并不擅长。她想自己此刻开放的主动,大概有阿妈当年想和男人暧昧时的英勇。
只不过阿妈当年的主动,是有所收成的。
李清棠心乱了,踉跄地下车,她想自己大概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陈竞泽下车把伞遮到她头顶,她躲着眼神,很不斯文地夺走了陈竞泽的伞,说不用你送,然后自己拉着行李箱走进了雨里,连谢谢都没有一声。
她想自己做得太不漂亮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的脸皮就这点厚度,不能当没有事发生。她此刻无法从容地面对陈竞泽,只能这样虚张声势地夸大自己的情绪。
雨还在下,空气中充满湿润气息,陈竞泽站在雨里,任凭雨水浇下来。他没有追上去,只以目光尾随李清棠,那个踉踉跄跄逃离的背影,令他感到懊恼,又有些无措。
后面这件事没有人提起,他们默契地避开所有可能引起暧昧遐想的接触,从不单独相处。
出去聚餐,李清棠都会刻意找个离陈竞泽远的位置坐。他们所有交流都是公事公办的,每天平淡地上班工作,平淡地以同事的身份继续来往。
李清棠和谢纪的交往也是平淡的,没有进展的。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谢纪约她吃饭,说起他的爷爷。他说他爷爷病重,走之前希望能看到他成家,而他很想帮爷爷实现这个愿望。
李清棠听懂了谢纪的意思,但她无法如此草率地做决定。她想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伟大到能牺牲自己去替谢纪完成他爷爷的遗愿。
她没有给回应,只是为难且无辜地看着谢纪。
过了两分钟,她仍然不回应,谢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清棠,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才认识三个月,彼此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李清棠狠狠心,眼睛清明,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谢纪,真的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决定和你走进婚姻。”
谢纪一时无话可说,李清棠顿了一顿又说:“如果你实在着急要结婚,你重新找一个吧。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想耽误你。”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谢纪感觉自己坠入爱河了,他以为李清棠也一样,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回应。
谢纪眼睛里的黑色颓败下去,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那样子相当惨烈,弄得李清棠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
几秒后谢纪挣扎着回神,连忙解释加挽回:“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觉得太急,我们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你可以慢慢地继续了解我。”
李清棠沉默地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