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军训还有一个来月,傅悦想着说让温琦接个一对一辅导高三学生的家教,瞿城高考状元的名头一节课开个七八百都多的是家长愿意。
但温兆向不这么觉得,就一个来月的暑假,还去忙活给人家上课,这有什么必要吗?
“这又不耽误时间!一天最多排一两节课,其余时间想干嘛就干嘛,一天就能赚个把千块钱的,还不好啊?!”
傅悦反驳得有点激烈,温兆向还是摇头。
“你也是老师,你自己不知道这哪怕一天就一节课也得完完整整地备课一遍,更何况还是高三的学生,多少有考前提分的要求,这中间费的精力能少得了?”
傅悦提了口气没想到怎么接着反驳,只是皱着眉头不出声了。
她做老师一二十年了,上课备课早就聊熟于心,就是这样,排了新课,她也得重新跟着班上进度来备课。
“家里现在又不缺这个钱,学校给的奖金和市里给的奖金都是她的,小孩子该是玩的时候就让她好好的心无旁骛地去玩吧。”
温兆向说的句句在理,但听的傅悦就是不那么舒服,怎么着,温琦是他女儿,不是她女儿呗?还担心她这个做娘的克扣她的奖金?
“用你说?那些奖金早就放她开户的存折里存着了,我还能去动她那点钱?温兆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再说了,我们俩这老骨头,将来所有的房子存折不都是她的?她要是能出息了留在京市,说什么也得给她拼个三居室傍身。”
天地良心,温兆向可没这个意思啊!
这孩子从娘胎里出来,从小也是傅悦一口饭一口奶养大的,说是她命根子也差不多了。
他不过是想着劝劝傅悦别急着给温琦“下达任务”,好不容易熬过了高中三年,等上了大学又有大学的事情要忙,总归不可能再有这般尽情肆意的时候了。
“你想想啊,这做家教,她什么时候不能做家教?上了大学了,等她合理安排好课余时间,随时都能接到家教工作的。”
“但这次暑假可就只剩一个月了,以后大学放了暑假,指不定要去外地实习啊,哪能随便想去哪儿玩就能去哪儿玩,没现在自由的。”
傅悦吃软不吃硬,温兆向很明白,刚才说话重了点,马上调整了过来,傅悦面色也柔了下来。
“她表哥这个暑假都没回瞿城还留在京市,她一个人去别的地儿我不放心,去京市有她表哥照看,我能放心点。”
傅悦就一个妹妹傅己,比她小一岁半,大学毕业就跟谈了六七年的男友结婚了,有一个独生子陆嘉乐,比温琦大了六岁,目前在京市念研究生。
“而且正好,我妹给嘉乐租了房子,三室的,收拾间客房给温琦住住,还省了酒店钱。”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这,温兆向不大愿意了。
“知道小妹给嘉乐住的房子肯定是老好的,也知道小妹和嘉乐肯定愿意温琦去小住几天,但是,嘉乐毕竟是男孩子,现在也大了,总归不那么方便嘛!”
温兆向一挤兑眼神,傅悦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嘉乐现在没谈女朋友!傅己都急死了,让他找一个,一口答应,转头就不放在心上。”
“那是之前,今年人家可是暑假都没回来!”
“那人家嘉乐说了是在忙事情嘛!”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过来的,傅悦说着说着也隐了声,她哪里知道陆嘉乐到底现在谈没谈朋友,就是傅己也不一定知道。
“...那我明天打电话问问,要是不方便再说。”
不过在这之前,温兆向觉得还得问过温琦想不想去京市玩一趟,要是人家根本不想去,何必忙活这一通。
傅悦是觉得要是不去京市,那她就陪着温琦去其他地方旅游也行,总归是有大人同行才能放心的。
温琦对于出去旅游的想法并不怎么强烈,可有可无吧,就待在瞿城也挺好的,瞿城人瞿城魂。
不过硬要选的话,她想去一个跟瞿城南辕北辙,无论气候还是人文都有着巨大差异的地方看看。
京市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既满足她的需求,也满足了傅悦女士的先决条件。
上午十点半的机票,温琦五点就被叫醒了,六点出发机场,七点到达机场停车场。
温兆向从驾驶座下来去后备箱拿行李,傅悦仍在不停地交代温琦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
“记得遇到陌生人向你求助,比如手机没电了找你借个手机打电话这种情况,一定马上回绝人家,你想想看啊凭什么那么多人就一定要来找你?”
温琦犹豫了一秒没答上来,傅悦就恨铁不成钢般地叹气道:“就是因为你们学生最好骗啊!”
“遇到这种求助的情况,什么借个手机啦,问路的,他们干嘛不向当地人求助,非找上你,这时候善心大发就是给人家当肥羊宰的!”
“出门在外,我们不惹事情,但也不怕事情,遇到胡搅蛮缠的,你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还有啊,晚上天黑了就别出门了,千万也别点外卖,前几天还出了外卖员入室抢劫的案子!”
温兆向帮推着行李箱,温琦就这么听了一路“安全科普”,一直到要进机场安检了,傅悦还觉得有什么没交代完的。
“你手机时刻保持有电,不能开静音知道没有?有事了,第一时间联系我跟你爸!”
“飞机降落了,手机有信号就给我们发个信息报平安!”
进机场前,温琦回头幅度轻微地挥了挥手,想叫她们俩好回去了。
温兆向和傅悦同时举高了右手回挥,机场口人流量大,人来人往的,也就是转眼的功夫,就瞧不见人影了。
二人并肩往停车场走,一路无言,温兆向拿着车钥匙解锁,车灯亮的刹那,傅悦突然说道:“要不我去问问还有余票没有?”
这给温兆向吓得一哆嗦。
“都十八岁了,该让小孩出门闯一闯了。再说了,有嘉乐提前去机场候着,放心吧。”
温兆向一边宽慰着妻子,其实自己心里也打鼓啊,知道该让孩子闯一闯是一回事,可这心里止不住地担忧又是另一回事。
傅悦上了副驾驶,安全带都系上了,人却跟魂丢了似的,这心里头就莫名地空落落了,难受,真难受。
与其说是孩子离不开父母,其实更多时候是父母离不开孩子。
白色福特车缓缓起步,从停车场驶出,视线由暗到明,傅悦将头靠在车窗低着眉,回忆纷至沓来。
一出生才五斤重的婴儿,托起来就两个巴掌那么大,是怎么就,这么快地长成了比她还高的成年人的?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突然的,种子发了芽,抽了条,开了花,结了果,她们本该欣喜,却又担忧,担忧着稀薄的土壤不再能够承载愈加发达的根系,她要往更肥沃、更深阔的土壤扎根了。
眼泪不知不觉就蓄满了眼眶,顺着玻璃窗滑落的时候,傅悦自己都是一惊。
见状,温兆向赶紧打转向灯就近把车给停了下来,他上次见到傅悦流眼泪还是她生孩子的时候,这可把温兆向吓得够呛。
一手着急忙慌地抽纸巾递上,一手轻抚傅悦后背,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咱们现在倒回去看看还有没有余票?”
一把接过纸巾将掉落在脸颊的泪珠匆匆抹去,傅悦自己都觉得可丢人了,这算什么事儿啊?温琦是去京市旅游,过几天就回来了,又不是去京市再也不回来瞿城了。
傅悦转过脸,囔声道:“行了,你开你的车吧!我没事!”
“真没事假没事啊?反正今天又不上班,不着急回家,咱再缓缓呗。”
“我都说我没事了!”
瞬间提高了的音量不仅温兆向懵了,傅悦自己也脸皮挂不住,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控制不住发火。
“开车,回家了。”
“哦。”
半响,温兆向幽幽问道:“傅悦你该不会是...更年期到了吧?”
老娘芳华正茂怎么可能是更年期————
傅悦差点就想这么吼回去了。
温兆向都准备好承接怒火了,他本来就是想傅悦把火都发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结果没等到意料之中的“河东狮吼”,却等来了一声叹气。
“应该是吧。”
“我月经三个月没来了。”
傅悦本来还觉得只是气血不足而已,现在想想可能是更年期来了,绝经了。
声调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可在温兆向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枕边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温兆向是一点没察觉,自责、愧疚和渴望弥补的情绪翻腾着。
“现在就去医院。”
傅悦没有反驳,她想她是该去一趟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绝经,如果是,那么她接受,如果不是...早查出早治疗也好。
到人民医院,挂号取号问诊,一趟流程下来,花了得有两个小时,出医院时,温兆向左手提着一小袋药盒,右手拿着张纸质报告看。
“血红细胞低了,有点贫血,得补补。”
傅悦侧目看向那张纸质报告,一整页也就只有血红细胞一项稍微低于参考值范围,其余都正常。
这说明,她现在除了贫血的老毛病,身体情况一切照常,B超也显示子宫一切正常,没来月经的确是因为她绝经了。
她今年过完生日刚好五十岁,对于这个岁数的女性,医生说绝经属于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
既然是正常的,那她就接受。
总算松了口气,比起绝经,她更担心会是子宫肌瘤等毛病,得动手术又是一场元气大伤。
心头压着的大石头落下了,心情也就放晴了。
“走了,看半天了有什么好看的,去吃饭,你不饿,我还饿呢。”
“走走走!去吃猪肝猪红生滚粥,抽的血,咱补回来!”
粥店是吃了几十年的老店,用料新鲜实在,老客来吃饭还常常会收到老板附赠的小菜,例如凉拌鱼皮、海蜇,炸的酥到不行的小虾米等等。
温兆向要了份大份加料的猪肝猪红粥,外加两根油条,傅悦爱吃的老醋花生,也点了一盘。
很快,土陶罐装着七八分满的生滚粥热气腾腾地送到桌,切的细碎的小葱薄薄地撒在表面,点缀着有点暗色的粥体。
傅悦在给温琦发信息,快要登机了,时刻注意登机口有可能临时变更,别马虎眼跑错登机口了。
温兆向将葱花往边上撇了撇,盛出一碗猪肝猪红多的往傅悦跟前放着凉起,他自己也装了一碗,没等它稍凉,夹起块油条往滚烫的粥体里上下滚了两圈。
油条是店里自己每天现做的,还酥脆着,跟粘稠滚烫的粥碰撞,入口既是粥米的温润,又有油条的酥脆。
猪肝切的厚片,口感却极为软嫩,只有猪肝特有的脏器香气,不带丝毫的腥气。猪红更是嫩滑的不像样子,似内酯豆腐,又比一般内酯豆腐多了紧实感,跟粥米一同咀嚼,口感的多层次碰撞成就了舌尖上的丰富体验。
“今天猪肝和猪红特别新鲜,凉了不好吃了。”
“嗯,马上。”
傅悦发完最后一条,让温琦顺利登机给她发个信息,终于放下了手机。
先不着急吃粥,傅悦钟意的老醋花生上来了。
西芹、胡萝卜、木耳、藕片跟饱满大颗的花生用粘稠的醋汁相伴,不仅好吃,配色也尤其好看开胃。
脆爽的口感和独特的酸中带甜的口味,一动筷子就颇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了。
足足将一盘老醋花生都吃完了,傅悦才开始吃粥。
许是心情好了,胃口也好,温兆向才喝了三碗粥,傅悦喝了四碗。
“诶哟喂,医生说更年期容易发体,你可悠着点吧。”
一个眼刀子过去,对方就怂了。
“我还贫血呢,就该多吃!”
说着又将油条淹进了粥碗里。
等桌上残局一片了,温兆向临走前还跟店员打包了份老醋花生。
倒不是因为他没吃着,是专门留给傅悦当零嘴吃的,心情不好了,有老醋花生安抚,比他强多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