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还不到八点钟,陆嘉乐除了大一那会儿丧心病狂的一学年早八课表外,可就没再在这个点儿早起过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能陪同远道而来游玩的妹妹尽兴,这陪吃个特色京市早餐还是必须能做到的。
而且今天这特色早餐是温琦指明了要吃的。
陆嘉乐阻止了好几次都没能打消这位的好奇心。
“真的,你信我!那豆汁就是咱家外婆家里头一年不洗的腌菜缸往里头灌自来水的味道!又酸又臭!咱就是说何必呢?!”
陆嘉乐嘴皮子都说干了,反倒瞧着并肩而行的这位小土豆子的眼神是愈发亮堂了起来。
“当地特色嘛,要是普普通通,我还不那么想试了。”
那言外之意就是,嘿,就好这口是吧!
好好好,行行行!
反正只点一碗,他绝对不喝!
虽然作为京市的一大特色,这做豆汁的早餐店还真不多,只一些老字号还在做。
陆嘉乐表示很能理解,好这口的受众约莫就是些年纪大的本地人,外加上一波又一波如温琦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游客,这些老字号完全足够容纳。
从小区前门出发,拐了一道又一道的迷宫似的胡同,一家金字红木底牌匾的店面终于映入眼帘。
目光所及,都突显着一股跟温琦前一天所见所闻的京市不甚相同的气息,是跟她们家附近开了几十年早餐店类似的市井气。
客人不少是跟店家相熟的,点单早不用看着菜单来犹豫,直接跟店里头说“还是老样子”就行。
像温琦和陆嘉乐这样的坐下来对着菜单仔细端详的,就她们一桌。
菜单,只有温琦在看,陆嘉乐早就盘算好了,他就点个豆腐脑得了,起太早,他真没什么胃口。
只是没想到,没他拦着点,温琦还真就什么都来一套!
豆汁,炒肝,面茶!
店员端上来的时候,对着这三大碗,一人尬笑着,一人则是满满的跃跃欲试。
店员一听这二位口音就晓得,这是外地来游玩的,就多嘱咐了一嘴,“炒肝咱最好靠着碗边吃,不要上下搅弄,整得芡泄了就不好吃了。”
“面茶也是,溜着碗边吃或者蒯着吃也行,不能拿勺子搅来搅去了,那就不对味儿了。”
之所以没特地嘱咐豆汁,大抵是因为见多了来尝鲜的,喝了一口就接受不了的,更不用提叫人家还要配上小咸菜再接着喝了。
温琦没想到还有这种讲究,她差点就酷似红豆沙糖水的面茶搅拌开来了。
听店员嘱咐的,特地贴着碗边,用瓷勺舀了一勺,被褐色芝麻酱覆盖的内在显露出来,竟是鲜明的层层叠叠。
难怪不能搅弄,一搅弄可不就将这层次破坏了。
入口,比闻起来更显浓重的芝麻香气裹挟了整个口腔,配上米香十足的粘稠主体,温琦觉得有点像在吃瞿城的米糕蘸芝麻酱。
这绝对不是难吃的味道,只是需要细品,厚重的本身就如同这座历史极其悠久的古老之都。
面茶,陆嘉乐还真没吃过,主要是他那群哥们没坑过他这个。
眼下,温琦将面茶碗往陆嘉乐面前推了推。
“尝尝吧,挺好吃的。”
面茶只剩半碗了,陆嘉乐有些拿不准了,自昨晚的韭菜花派系的站队之后,他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在口味上跟温琦统一战线了。
天人交战之际,陆嘉乐还是舀了一勺面茶品味。
“嗯?”
喉咙深处发出的一道疑问,这味道...居然是好吃的!
爱吃麻酱蘸肉,对这股醇厚的芝麻酱味道就不可能拒绝,再加上面茶主体其实是淡淡的米香味,混合起来其实就是很纯粹的芝麻酱味。
陆嘉乐还在被面茶硬控时,温琦已经开始品尝京市早餐的另一大特色——炒肝。
瞿城的菜系清淡为主,也有勾芡的做法,但像这样的,如藕粉般重的勾芡,温琦没怎么见到过。
炒肝,菜如其名,舀起一勺酱油色浓芡,其中便有不少切成薄薄厚片的杂肝内脏。
对于脏器类,温琦谈不上特别排斥,但也绝对说不上是究其喜欢,大约是猪杂粥、爆炒猪杂这样的她能接受。
自我判定,这可能是她不那么喜欢的京市特色早餐。
但比起想象中的不妙脏器味,炒肝入口非常热乎,杂肝浓稠干净,味道上突出的是蒜味,脏器独有的腥气被这股蒜味压制得非常之彻底。
“怎么?这家炒肝也好吃吗?”
对食物的评价,有时候不用多说,只看这个人埋头苦吃的态度就能得知七八。
陆嘉乐转眼就看温琦快吃了大半碗炒肝,赶忙“虎口夺食”让分他小碗里尝尝。
奇了!
究竟是炒肝就是该这么好吃的,还是这家老字号牛逼?
不知道,不明白,不想那么多,吃就完了!
说是看着吓人的三大碗,这不两大碗都消灭了,最后只剩下一碗淡绿色的豆汁静候着。
面茶好吃,炒肝好吃,但——这不代表这家店能把豆汁也做好喝了!
陆嘉乐提前拧好一瓶矿泉水放到温琦左手边,好让她待会儿清口用。
都没用勺子,温琦是端起碗喝豆汁的,这架势看得陆嘉乐嘴里发酸,不甚美妙的回忆唰地在脑子里放映,那碗酸菜缸涮缸水味道的豆汁,他这是毕生难忘了!
“不行你自己吐回碗里,别逞强啊!千万别往我这喷!”
温琦是屏住呼吸喝下的第一口,舌尖的味蕾细胞第一时间向大脑反应了这“奇妙”的新鲜味道。
好喝?还是难喝?
大脑无法立即给予明示,这就不是曾经收录过或者收录有相似味道的味道。
可以说是猛烈的,也可以说是清淡的,以清淡的形态打了猛烈的一仗。
喝了半碗了,这一仗才分出胜负。
“还行,不难喝。”
这五个字的含金量,陆嘉乐给温琦服了,天选京市人了。
就着配的小咸菜,这一碗豆汁不会儿就见底了。
三大碗战役宣告完美收官!
打完胜仗——不,是吃完早饭,温琦跟陆嘉乐就要“分道扬镳”了。
陆嘉乐得回学校跟哥几个开会去,本来想开车送送温琦,这也被拒绝了,说是要提前熟悉京市地铁。
没辙。
“你要是迷路了,就张嘴问路,甭管大爷大妈,还是年轻小伙小姑娘,一般遇到你这种学生都会帮一把。”
“还有啊,有事处理不来的一定给我打电话,听到了吗?”
头一次,从这位向来习惯为同辈同龄的兄长这里感受到了严肃的威严,温琦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知道了,我会的。”
终于,迎来了独自出行,温琦本以为一切都会进展得顺利,就如同今天的天气一般碧空万里。
谁知道,刚进地铁站就遇到了难题,来来往往的人潮,只有温琦一个人站在地图面前驻足。
对照着错综复杂到堪比人体血管的地图,温琦从当前站点一点儿一点儿地寻找着终点的去处。
好不容易攻克一个难题,进到地铁站内等待车列时,温琦又遇到了另一个难题——她究竟该怎样才能在十秒内挤进车厢?
人太多了,无论是要进车厢的人,还是从车厢里出来的人。
尤其这两股人潮对冲时,如何能冲出屏障,突破其中?
这是有技巧的,温琦观察到往往在车列到来之前,不少人就已经蓄势待发,好比百米比赛枪声响起前的运动员们跪地待发一般。
本来,温琦是打算让这些着急的人先上车,她可以等下一班人少的。
只是,一班又一班车列停留又离开,上车或下车的人总不见少,还是那么多。
心里头隐隐有种直觉,如果下一班还不上车,她是真的有可能一直就这么等下去,上不了车的。
把自己当成赛跑运动员的其中之一,车厢门打开的瞬间,她也跟着冲刺了。
扶着门旁的“擎天柱”,温琦看向车厢门缓缓合上,像餍足的怪兽缓慢地合上自己吞噬过量猎物的大嘴。
温琦真的觉得这列车超载了,比她高三周末从家赶回学校的公交车超载得还要严重。
起码在公交车上挤着的时候,她还有空去思索回学校后要多刷理综试卷,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想不了,脑子里只有下车这一个信号。
“腋来香”太致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播报目的地,温琦面色苍白地从车厢里下来的。
她快被自己活生生憋气憋过去了。
难怪,嘉乐用那种眼神看非要自己做地铁的她。
什么逛景点的,先放一边,温琦只想找个地方坐坐好好缓缓。
京市比之瞿城稀疏不已的咖啡厅密度,街道边不用走两步就能有家装修不错的咖啡厅,密度惊人。
路过许多家“黑黢黢”的咖啡厅,温琦都没进去,不是店不好看,而是那种氛围不适合她。
明亮的,宽敞的,快步走着,遇到能满足这两点的咖啡厅,温琦直接就拐了进去。
推门进店,扫视着店内,温琦就决定就在这家待下了。
店内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并不嘈杂,而且面积很大,以至于客人都是分散坐在各处,显得并不集中,很便于她挑选独自一人待着的位置。
点了杯意想之中超过她价格预算的冰拿铁,温琦便走到近两米高的木制书架前准备挑选两本能打发时间的读物。
上手翻阅着一本本杂志,看下来,几乎都是时尚相关的,前卫的,时髦的,夸张的,貌似少有她想要的那种打发时间的读物。
在这些富有视觉冲击的读物之中,温琦最终拿了那本显得有些“清淡”的画册。
来到落地窗前的单人座坐下,很快,店员就端着饮品托盘送上了冰拿铁。圆柱形的透明玻璃杯,刚做好的冰拿铁,咖啡液的琉璃褐色和牛奶的奶白还在相互晕染。
冰拿铁并没有因为价格的昂贵而更改自己的本色,依旧是那么苦。
浅喝了几口,杯身冒着水珠的冰拿铁就被搁置在桌子一侧,画册被放置在桌子中央。
这是本油画画册,温琦不懂画,却也被封面的浓烈色彩点缀的花簇所吸引。
翻开封面,更是如同翻进了一座美艳绝伦的大花园,她作为“偷窥者”,看清了这座大花园里的每一处细节,花瓣上的露水,枝叶上的七星甲壳虫,还有那位优雅的倚靠在躺椅上的贵妇人。
终落,再翻回封面,温琦看了看画家名称一栏。
梁至夏。
简直,画如其名。
既有夏季的浓烈,又透着晚春的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