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桌前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吴主任,在我进来后打量了我一眼。
吴主任:你就是1314号吧?
我:嗯,是我。
吴主任:很好,这样的话,最后一个也到了。
吴主任摆了摆手示意我过去。
我不明白“最后一个”的意思,疑惑地走近,就看到他点了点桌上的单子。
吴主任:你先登记一下。
桌面上是一份登记表,我在上面看到了我的编码。
除了我这部分一片空白之外,其他编码对应的表格里起码比我多了三四天的签到记录。
填完表格,我退到了旁边,无声地观察了一下房间里的其他人。
这些人都跟我一样穿着白色的大褂,从胸牌上的职称来看,都是跟我一样的实习医生。
从我进门开始,他们就直勾勾地看着我。
但是我现在走到了他们的身边,所有人又齐刷刷地移开了视线,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整个办公室陷入压抑的氛围中,我可以清晰地听到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我转过头去,看到护士长带着一辆推车走了进来。
推车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规格统一的白色药瓶,看不出来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吴主任:把今天的药分下去吧。
随着这句话落,实习医生们原本呆滞木纳的眼中泛上了一丝狂喜,顷刻一拥而上。
我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个踉跄,就这样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地从护士长的手里接过了写有自己编号的药瓶。
然后视如珍宝地收了起来。
吴主任: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就在我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时,吴主任忽然间看了过来。
随着他的话落,其他人也纷纷抬起了头。
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这样的视线,就好像看着的是一件死物,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让我背后的寒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我快步走到护士长跟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伸出了手。
瓶子里的药都是统一分配好的,并不需要我们这些实习医生来确定用量。
我从护士长手里接过药瓶进行了一下观察。
这些白色的药瓶是不透明的,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只有上面贴着的标签写着不同的编码,作为唯一的区分方式。
护士长:吴主任,今天的药都已经派发完毕了。
护士长说完,推着推车离开了。
吴主任:今天的治疗依旧以药物为主,记得一定要按时服下。病人的治疗进度我这边都有记录,要是发现有人影响了我院的出院率,实习期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出去。
我离开了吴主任办公室,皱着眉头看着手上的药瓶,一时之间不太清楚接下去应该做什么。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没用的,不要挣扎了,你一定会被淘汰的。
我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穿着同款白大褂的实习生。
她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
沉重的眼袋周围笼罩着一层深邃的黑眼圈,诡异勾起的嘴角让她在这幅萎靡的状态下,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癫狂。
我想起来,在办公室的时候她就站在我的旁边。
我扫了一眼她的胸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张阿芬。
我小心翼翼地进行了一下试探。
我:为什么没用?
张阿芬:治疗周期都是固定的,你今天才来……进度,追不上的。
她突然靠近,我看着她的脸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张阿芬:嘻嘻嘻,怕吗?怕就对了……不要挣扎了,你一定会被淘汰的……不只是你,他……他,他……还有我,影响了出院率,所有人都得死。大家,都、得、死。
张阿芬一边说一边笑着,嘴角的弧度也浮得越来越高,几乎扯得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她缓缓地退了回去,忽然歪了歪头。
下一秒脸上所有的表情顷刻间荡然无存,恢复了原先的木讷后低头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褂,转身走了。
???:你好,我叫方静。她刚才吓到你了吧?
有个实习医生走过来安慰我,对上我的视线,朝我笑了一下。
方静:其实你不用管她,她就这样。
我:她……一直这样?
方静:阿芬是这些实习生里最早到的那一批,接受病人也最早,但是在治疗上没有任何进展,难免心急了一点。
我:哦……
只是心急吗?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我:你刚才说接手病人指的是?
方静:在我们医院,每个实习医生都会对接一个病人,配合他完成治疗。这批病人在住院部的18楼,基本上已经分配完毕了,你去住院部一楼大厅的护士台看看,应该都有登记。
我:好的,谢谢。
方静说完后,跟我告别离开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药瓶,决定去住院部看看。
医院的住院部在四号楼的后方。
在去住院大楼的途中,我依旧没有碰到任何人影。
整个医院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半个病人。
太安静了。
我走近了住院部的大门,发现一楼大厅的护士台上摆放着各种资料文件,却没有值班护士。
我想到方静的话,走到了护士台前。
终于,我在一堆文件当中找到了那份登记表。
这张表格是在一个月前开始登记的,上面清楚地写着入院信息。
我在责任医生一栏写着的看到了张阿芬、方静的名字,再继续往下看去,在最后一行找到了自己。
每个病人跟医生一样有自己的编号,我负责的病人是1231号,从登记时间来看,应该也是刚刚入院。
我回忆了一下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些实习医生,人数跟表格上的记录刚好对等。
就像方静说的那样,这些病人都住在住院部的18楼。
我找到了电梯间,进去之后,按下了18楼的按钮。
门再次关上,电梯开始持续上行。
昏暗的灯光从顶部落下,将我完全地笼罩其中。
我发现电梯当中张贴了很多告示,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发现都是跟医院有关的新闻。
这些报道上面的文字很多已经模糊了,我很努力地识别上面的内容,却感觉像是笼了一层纱,怎么都看不真切。
从新闻标题上来看,都是对这家医院的褒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头顶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两下。
我心头猛然一跳,终于回过神来。
我进电梯已经很久了,怎么还没到?
我朝着电梯上的显示屏看去,发现上面的数字正在不断跳动着。
但是不知不觉早就已经超过了我所按下的第18楼,并且在以平稳又令人心惊的速度持续上升着。
32、33、34……
这幢住院部的大楼有30多层吗?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紧急按钮,顷刻间,红色的灯光开始不断地闪烁了起来,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然而,电梯依旧在不断地上行着。
我急切地拍打着电梯的门,但显然无济于事。
就当我渐渐地陷入绝望当中,警报声和闪烁的灯光忽然消失不见了,周围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
一片寂静中,我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电梯隐隐地震动了两下,顶部的灯光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电梯门缓缓地在我的面前打开,我看到护士长站在门口,眼底无波地看着我。
护士长:怎么来得这么慢?
我全身上下几乎被汗水浸透,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电梯里面的显示屏,落入我眼中的是清晰的“18”。
18楼到了。
护士长:怎么这个表情,发生什么了吗?
护士长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我的身上,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的异常。
但是我从她的眼底,似乎隐隐地看到了一丝的期待。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就是有点晕电梯。
护士长站在那里没有动,没有太大波动大神色间流露出了些许的不甘心。
但到底还是没有纠结于“晕电梯”这个一听就是托词的说法,朝我点了点头。
护士长:跟我来吧。
我迈步跟上。
跟医院的其他地方不同,一路上,我零星遇到了几个护士打扮的人。
这让18楼的区域看起来更符合一些人对于医院的常规印象。
但是这一路,我并没有看到之前遇到的那些实习生。
他们去哪了,是在查房吗?
我跟着护士长从一间间病房前经过,大门紧闭下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我一路观察着,捕捉到不远处有一间病房的门虚掩着,正想走过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就被护士长喊住了。
护士长:你做什么?
我:……没什么。
护士长:在这里,不要对别人的病人产生太多的好奇。
我连连点头。
我:是。
大概是我的态度太好,护士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前面的病房。
护士长:以后,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就由你负责了。
我本来还想打听一些消息,但是护士长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我面前的这个房间处在病房区的最里面。
护士长走后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走廊中间,我只能把背挺直几分,推门走了进去。
素净的病房里没有太多多余的陈设。
病床前落下的白色帘子正好挡住了我的视野,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床位处写着“1231”的编码牌。
周围的墙面都是白色的。
这让我的视线瞬间就被桌子上的摆设给吸引了过去——半透明的玻璃花瓶里,一朵猩红色的玫瑰正在浓烈绽放。
消毒药水的味道,弥漫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我听到了有纸张翻页的声音。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到来,病床上的人开了口。
???:谁来了?
这个声音……
我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地走过去,伸手将白色的帘子拉开。
视线不再受到隔绝,我就这样直勾勾地撞入了那双铅灰色的眸底。
怎么会是易遇?
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马路对面看到的那个身影。
而此时,眼前的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朴素的病服将他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有阳光从窗外漏入,淡淡地洒在他的发丝间,仿佛一件精致易碎的艺术品。
不等我开口,易遇已经朝我轻轻地笑了一下。
易遇:你是我的医生吗?
我看了一眼床位的编码牌,点了点头。
我:你好,我叫顾瑾禾,是跟你对接的医生。
易遇:医生你好,我是1231号。虽然医院里一般用不上,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易遇。
他笑着看着我,目光温和。
易遇:接下来就请你多多关照了,顾瑾禾医生。
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遇到易遇,他居然变成了我的病人。
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这家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当中绝对存在问题。
“病人”这个身份放在这种环境当中,不会是一件好事。
眼前的易遇穿着病服,有些松垮的衣服让他高挑的身影看起来略显清瘦,精神状态倒是还算不错。
易遇见我一直愣愣地看着他,又朝我笑了一下。
易遇:这个时间点,医生是来给我送药的吧?
我:嗯,是。
我点了点头,走到他的床前,拿出了护士长交给我的药瓶。
身为这家医院的实习医生,我的职责是监督病人完成治疗。
从已有的情报来看,只有对接的病人完全康复,才算完成任务。
所以,我现在首要的任务就算让病人按时用药。
但是当我看到易遇的这张脸时,握着药品的手指微微蜷曲几分,不由产生了一丝犹豫。
来到路上,其他病房里面传来的奇怪动静未免有些太大了。
如果是因为吃了药的关系,那么这个瓶子里的东西说不定存在问题。
我正迟疑着,忽然间感到手上一空,手里的药瓶已经被易遇接了过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将瓶子里的药片倒了出来。
这些药片跟我想象中的不同,居然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它们散落在易遇宽大的手掌上,在窗外投入的阳光下,折射着绚烂的色泽。
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十分诱人的糖果。
易遇留意到了我的视线。
易遇:觉得好看?
我:是挺好看的。
我点了点头。
虽然,“好看”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于形容药品的词语。
易遇:觉得喜欢的话,要不要尝一尝味道?
我:……喜欢倒不至于,而且,那是你的药。
易遇:没关系,我不介意分你一点。
我:……
易遇的神态怎么看怎么的人畜无害,但我十分怀疑这人就是单纯的不想吃药。
我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有一声尖锐的叫声钻入了耳中,紧接着,是歇斯底里地摔东西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尚未迈开的脚步就这样猛地停住了。
我看到了门口的护士长。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我,依旧保持着送我进门时的姿势。
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毫无情感的机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因为隔壁的混乱而有半分改变。
但也因此,让我感到浑身上下浮起了一股不适。
易遇:不用担心,药物的副作用而已。
易遇显然是在为我解答,但是这样的语调未免也太过平静了,就像在陈述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实。
我看着他皱了皱眉。
我:副作用?
易遇:越是漂亮的东西,背后就越是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作为现阶段唯一的特效药,有一些副作用也很正常。
他说着,还弯着眉眼对我笑了笑。
易遇:忍一忍就习惯了。
我:……
我看着易遇手里的药片,想了一下,问。
我:这药对你也有副作用吗?
易遇:嗯,有。
易遇缓缓地抬了下眼帘,似乎发现了一件让他心情不错的事情。
易遇:你是在关心……你的病人吗?
我:作为医生,我当然需要为病人负责。
我嘴上回答着,却是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那份注意事项上虽然说了“要严格遵从医嘱”。
但也明确地写了“只有按时服用药品才有机会痊愈,服用错误的药则会加剧病情恶化的速度”。
仔细分析这两条内容,可以发现这当中其实充满了矛盾。
如果遵从医嘱依旧有可能服用错误的药,那么这份医嘱,到底要不要遵从?
如果“遵从”这个选择并不是强制条件,那么作为实习医生的我们,又是否需要确保自己的病人按时服下所有的药片?
可如果病人按时服药并不是必须执行的……
医院又为什么要以此来衡量病人的治疗进度,从而判定这些实习医生的实习结果?
总觉得,这背后肯定还存在着我没有发现的盲区。
我记得吴主任办公室门口发生的事。
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其他人显然已经在这里“实习”过一段时间了。
要是可以找个机会去查看一下前段时间的治疗记录,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而现在,在没有新的发现之前,遵从规则安排显然是我现在能做的唯一选择。
我为易遇倒了一杯水。
易遇:谢谢。
他伸手接过,却并没有着急吃药,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怎么不吃?
易遇:苦。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什么?
易遇:我是说,我怕苦。
我:……
是因为怕苦所以不想吃药,这是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事吧!
我:药片一口气吞咽下去就好了,不会苦的。
易遇: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会?
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的循循善诱,似乎真的很想让我尝尝这些药片的味道。
易遇显然留意到了我略显无语的表情,倒也没有坚持。
易遇:不过……如果有医生陪着我的话,怕苦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努力克服一下的。
就算易遇不说,我也没有准备离开,当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嗯嗯,我一定陪着你。
我始终很在意那个所谓的“副作用”。
易遇是我的病人,既然让他痊愈是我的首要任务,那么保护他的安全自然也是我的职责。
易遇听到我的回答后,眉眼间的笑意分明更浓郁了几分,十分配合地将这些如糖果般漂亮的药片服了下去。
比起他这样淡定自若的姿态,我反倒成了更紧张的那个。
易遇:你好像比我还紧张。
我:嗯……我比较担心这些药的副作用。
易遇:是会有些难受,不过没关系,忍过去就好了。毕竟除了自己一个人忍受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之前也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
易遇看着我,人畜无害地轻轻一笑。
易遇:当然,如果医生愿意照顾我这个病人的话,应该会让我感到安心很多。
不等我回答,易遇忽然间握着我的手腕,将我拉近了几分。
易遇:我就当你答应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服药后的副作用。
有隔壁病房的先例,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却也没想到易遇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留意到他铅灰色的眸子渐渐地失去了焦点,仿佛无声地笼罩上了一层薄雾。
明明看着我所在的方向,视线却从我的身上穿过,仿佛落在了无法企及的远处。
他的呼吸逐渐地加重,握着我手上的力量却没有半点减少。
易遇忽然一个用力将我往前方一带,伴随着他微微前倾的身子,就这样十分自然地靠在了我的怀里。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易遇的身体也烫得惊人。
意识模糊,全身颤栗,加上突发高烧。
这真的是服用正规药品后的正常反应?
我:易遇,你感觉怎么样?
易遇:冷……
易遇全身上下一片滚烫,汗水明明浸透了他的病服,却依旧因为发汗而微微颤抖。
他看起来非常辛苦。
我让易遇靠在我的身上,张开手试图将他圈在怀里,但是无法确定这种做法是否真的可以给他想要的温暖。
我看向门口,原本站在那里的护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踪影。
我只能伸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依旧没有任何护士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动作,易遇哑着声音开了口。
易遇:……别动。
我:你还好吗?你确定真的没事?
我尝试性地询问,然而易遇现在的状态似乎听不到我在说些什么。
他的呼吸沉重,整个人的力量几乎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迷迷糊糊间伸出的手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我仔细辨别,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水”。
我努力地在不惊扰易遇的姿势下拿过水杯,却发现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完成喝水的操作。
我在嘴里含了一口水,对着易遇的嘴,吻了上去。
冰凉的水顺着我的口腔渡入了他的嘴中,余光下,我留意到他的喉咙微微地滚动了两下。
易遇:你是我见过的,对病人最无微不至的医生。
听到这句话我才发现,易遇眼里弥漫的雾气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去。
他白皙的皮肤上还悬挂着薄薄的汗,在这样极度暧昧的姿势下,眼底挂着浅浅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特地强调了“无微不至”四个字。
我将易遇松开,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才开口。
我:副作用结束了?
我确认了一下时间,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
易遇:有医生的照顾,我觉得,或许再久一点也没关系。
我:看来确实是好了,都有心情开玩笑了。
易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我的神态间藏着些许我看不透的情绪。
易遇:你是我的医生,一定会对我负责到底的,对吗?至少会陪我对抗“病魔”,一直陪着我,直到……痊愈。
我:是是是,一定陪着你,对你负责。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易遇神色疲惫地点了点头,试图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病床。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依旧不适,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得章法。
我到底还是走过去帮他将病床收拾整洁,扶着他躺了下来。
我:睡吧。
易遇:很期待下次的治疗,我的医生。
我刚从病房里面退出来,就被护士长叫了过去。
她站在值班台的后面,递给我一张表格。
护士长:病人每天用药之后,都需要进行登记。
我快速地扫了一眼表格上的内容,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些病人都是在同一天入院的,从表格上的时间来看,应该是一个月之前。
但是他们入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录都是空白的,直到半个月之前,才陆续有人开始用药。
在这些病人当中,最早开始用药的是1214号,他的责任医生是张阿芬,也就是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实习医生。
根据目前已知的线索,她正好是这批实习医生里最早来到这的。
而最晚开始服药的无疑就是1231号的易遇了。
他的编号后面没有任何记录,这也就意味着,今天是易遇第一次服药。
至于其他病人,编号后面初始用药时间也是参差不齐。
难道说,这些病人的用药时间,跟他们对接的医生有关?
进行过登记之后,我将表格交换给了护士长。
护士长接过表格,又从抽屉里拿了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本值班日志。
我:这是?
护士长:今天轮到你们值班。
值班?
等等,刚才护士长说的好像是……“你们”?
我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我的背上,缓缓地转过身去。
张阿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背后,我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脚步!
护士长: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护士长离开了。
张阿芬看起来比在吴主任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要冷静很多,我看了看她萎靡的样子,放弃了拉近同事关系的想法。
我走进值班台,观察周围的环境。
值班台侧面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在这样一片白色的环境中显得十分醒目。
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份住院部的夜班条例。
住院部夜 班条例
1.每个楼层都有专门的值班医生,值班期间,所有医生请不要离开自己负责的楼层;
2.在住院大楼里看到任何东西都是正常的,请不要害怕,更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3.值班期间请保持安静,且不要进入病房,如果发现病房当中传来奇怪的声响,请记录进值班日志并不要理会;
4.护士会来给病人采集样本,她们可能会找你聊天,请如实回答所有问题;
5.22:00是熄灯时间,熄灯之后不会有人按铃,听到呼叫铃请无视;
6.医院内部注意保持安静。
滴答、滴答——!
值班台的桌子上放了一个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短促又带有节奏地落入耳中。
张阿芬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也不做别的事情,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样。
我努力地别开眼去,让自己不去注意那股让人不适的视线。
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我拿起了一本医院的院刊,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
沙沙沙。
周围一时间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感觉有点困了。
有一张脸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眼中,让我吓了一跳。
我猛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我的睡眠质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张阿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张阿芬:该去查房了。
我:……查房?
张阿芬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次。
张阿芬:该查房了。该查房了。该……查房了……
她每说一次,就会更靠近我几分,直到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让我终于不得不拿着值班日志走向病房。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我并没有查房的经验,但是这个奇奇怪怪的张阿芬毕竟已经实习了很久,跟着她应该不会出错。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下,整个住院部的走廊都落在一片昏沉沉的灯光下,这让周围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我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更惊讶于,这段时间里居然没有任何病房按响呼叫铃。
我们从第一间病房开始逐一查看。
根据夜班条例第三条的内容,夜班期间值班人员不应该进入病房。
所以在查房的过程中我始终不急不缓地跟在张阿芬的背后观察着。
果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就停下了脚步,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隔着门上的小窗观察里面病人的情况。
我站在后面等她完事,结果张阿芬忽然回头看了过来。
张阿芬:你不查房吗?
我:……你在查啊。
张阿芬:你不……查房……吗?
我:……我查,这就查!
我看到张阿芬甚至往后面退了两步,十分贴心地将窗口前的位置给我让了出来。
真是世界好同事啊!
我来到了病房门口,隔着小小的窗口往里面看去。
白色的灯光洒在病房的床上。
床边的帘子并没有放下,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影。
房间里的病人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其中,无比安静地躺在床上。
一片肃静的环境下,让这样的画面看起来更像是——陈列在殡仪馆里的尸体。
这种视觉效果多少令人感到有些不适,就当我要收回视线时,就看到被子里的人忽然间动了起来。
咕噜、咕噜噜、咕噜噜——!
房间里的病人像在啃食着什么东西,但是,这显然又不是人类进食的声音。
我听到背后传来了张阿芬阴恻恻的笑声。
张阿芬:要进去看看吗?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忘记夜班条例上的内容。
上面清楚地写着“如果发现病房当中传来奇怪的声响,请记录进值班日志并不要理会”。
我拿出值班日志,将1222号病人诡异的举动记录在册。
张阿芬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张阿芬:走吧,下一间。
一间接一间病房过去。
房间里的病人或安静如死物,或做出一些完全不像人类的异常举动,我将看到的情况如实记进了值班日志当中。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间房间。
我朝里面看去。
床头前的帘子依旧垂落着,我并没有看到易遇的身影。
病房里非常安静,我想,应该是睡着了吧。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易遇至少是安全的,也让我放心了不少。
正准备回去,走廊里的灯光忽然毫无预兆地闪烁了两下,顷刻熄灭了。
病房里昏暗的灯光从一个个小窗口中漏出,成为了眼下唯一的光源。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朝我们这边爬动。
近了,更近了……
我想起夜班条例上的内容,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那个东西似乎已经到了我的脚边,冰凉阴冷的触感顺着我的腿部缓缓地向上蔓延。
触电般的感觉一下子蹿上了我的头顶,我全身僵硬,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夜班条例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闪回,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叫出声来。
我强忍着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可怕触感一动不动,祈祷牠快点离开。
除了触感十分恶心外,牠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意图。
终于,灯光再次闪烁了起来。
随着走廊里的顶灯重新亮起,所有的触感顷刻间荡然无存,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留意到张阿芬的脸色也变得更加惨白。
张阿芬: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
这样的反应,让她更加地激动了起来,脸上的五官因为内心极度的恐惧而显得有些扭曲。
张阿芬:你看到了对吧?你一定……看到什么了,对吧?我才不相信那些规则……我早就知道,那些规则都是骗我们的!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让我确定我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牠们是存在的,牠们在看着我……牠们都是存在的,你看到了对吧,你看到了,是不是,你看到了!
很显然,张阿芬是在怀疑规则。
我看着她逐渐癫狂的神态,回答。
我:没有,我没有看到。
张阿芬: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看到?你刚才的表情,明明就已经看到了!
张阿芬显然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十分激动地上前两步,紧紧地拽住了我的肩膀,疯狂地晃动着。
我感到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我的肩膀中,吃痛下缓缓地吸了口气。
片刻后,张阿芬忽然间放开了我。
她的脸上再没有任何癫狂的表情,仿佛完全没有经历刚才的事般,所有的情绪褪尽之后,只剩下了一片凉薄的冷漠。
她明明看着我的方向,视线却从我的身边穿过,定定地落在我的身后,像是在注视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张阿芬:躲不过的……就算你再挣扎,也一样躲不过的。
我:……
张阿芬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我总感觉她应该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正思考着要不要套她的话。
忽然间我闻到了一股十分浓烈的腐臭味。
我在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中转头看去,发现空荡无人的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穿着病服,正在慢慢地靠近我们,但是这样的画面却是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感。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与其说这个病人是在朝我们走来,倒更像是漂浮着朝我们靠近。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挪了挪。
那人下面的裤脚空荡荡的,他,没有脚。
一时之间,我想到了注意事项当中的那条内容:
必须远离这个人!
我正转身要走,就听到张阿芬忽然尖叫了一声,就像是发疯了一般,向那个病人冲了过去。
然而不等她靠近,那个病人已经转入了旁边的楼梯间里。
张阿芬一路追了过去,等我回神的时候,人影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