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月穿过一条长长的曲廊，来到道路尽头。冷白的围墙将一座低矮清雅的小屋围住。在她眼前的还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卫琅月原本愣在原地踌躇不前，忽然想起方才谢麟所说的话，当即蹙着秀眉伸出手把门一推。
只见慕容淮霆一人伫立在满地清辉的庭院正中。
她抬脚迈步上前，两人之间只有一丈之距，随后轻声行礼问好：“弟子卫琅月，拜见掌门。”
双耳听见一道充满慈祥的轻笑，慕容淮霆没有着急转身，仍然凝望着天空留给她一个背影。
“孩子，你觉得谢麟此人如何？”
卫琅月心下惊疑，虽不明白掌门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但现下最紧要的是回答。
想罢，她又把腰微微往下弯，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诚挚尊敬。
“谢师兄光风霁月，弟子怎可妄议。”
话落，院内寂静无声。
卫琅月悄然抬眼，看见慕容淮霆缓缓转身，并对着自己招了招手。她顿时会意，复走上前，站在他的跟前。
这位鹤发鸡皮的老人，脊背好似一根永远也不会被折断压坏的青竹。
“孩子，你天赋异禀，走上宗门首席弟子这条路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果你愿意，老夫可助你早日到达神婴境界。”
慕容淮霆的声音低缓沙哑，却极富有吸引力，使卫琅月心神一动。
恩人同她说过，修真界的修为境界一共是灵尘境、玄丹境、神婴境、太虚境，以及天合境这五种。
她刚打开灵脉不久，恐怕现在只摸到了灵尘境的门槛。
变强吗？没有人不想变强，她更不例外。
想到这，卫琅月垂眸舔了舔嘴唇，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腰间冷冰冰的剑鞘，“弟子、弟子愿意。”说完，抬眼看向慕容淮霆那慈爱的面容。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迅速接着说道：“但是，掌门此次命弟子前来，就只为此事吗？”
慕容淮霆微笑颔首：“是，也不全是。”
卫琅月面露疑惑。
“孩子，你可知神魔之子？”
“知道，李无为长老与弟子说到过。”
“被天道选中的神魔之子共有五位，如今，只有最后一位还未现身。”
听到这里，卫琅月抿了抿唇，还是不清楚慕容淮霆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而慕容淮霆看出了她的疑虑，抬起手轻抚着她的头顶，“孩子，若你就是最后一位神魔之子，可愿倾尽所有护佑六界苍生？”
卫琅月：“倾尽……所有？”
慕容淮霆：“是，所有，包括你的生命。”
感受着头上那温柔的力度，卫琅月眸光微晃。
她还是那个答案——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怀有一颗舍己为人的心。她不过是众生之中普通平凡的一位，只想好好活着，与亲朋好友相伴常聚，若是叫她舍弃性命拯救与她毫无干系的人，她肯定是不愿的。
但……
卫琅突然又想到，要是苍生之中包含她至亲至爱之人，她必然是愿意的，她愿意以性命为代价，拯救六界。
耳畔骤然响起慕容淮霆的低笑。
“嗯……老夫已知晓你心中的答案。孩子，回到先前的问题。被天道选中的人需要觉醒体内的神魔血脉，才能真正称之为神魔之子。若人的修为境界过低，是无法达到觉醒条件的，”慕容淮霆收回手，紧接着说道，“老夫认为，你就是我们要找的最后一位神魔之子，所以，老夫愿助你快速提高境界，以便觉醒血脉。”
原来如此，卫琅月这下总算明白了他的意图。
能得到一派掌门的帮助，这恐怕是许多修士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机会。
兴奋归兴奋，卫琅月脑袋并没有被慕容淮霆的话给冲昏头脑，她冷静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想到的另一种情况。
“掌门，我真的会是你们所说的神魔之子吗？若我不是，那岂不就白白浪费了掌门你的心血，白白耽误了时间。”卫琅月说着，按在剑柄上那双白皙的手指骨泛白。对于自己是六界救世主这种像话本一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想过。
慕容淮霆脸上依然是那一副仿佛能包容万事万物的慈爱笑容。他先是看了看卫琅月那张紧张焦虑的脸，而后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她腰侧那把银白长剑上。
“孩子，你好像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慕容淮霆笑呵呵说道，“可还记得自己入门三试的成绩？”
“记得，甲等。”卫琅月愣道。
慕容淮霆：“你可知太一门自开创以来，共有多少甲等的人吗？”
卫琅月摇摇头。
“太一门作为修真界建立时间最久的门派之一，收入了上万多名弟子，其中甲等弟子占比是最少的。据老夫所知，能获得甲等成绩的不过百人。”
慕容淮霆精准捕捉到卫琅月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轮，随后才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开口，“孩子，你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若能成功当上首席弟子，也是为我们太一门增添光彩光耀门楣的一件事。这样说的话，到那时老夫还不知该如何谢你。”
卫琅月猛地垂下头，声音铿锵有力说道：“掌门言重了，弟子既入了太一门，便会做好身为弟子的本分之事。若真要谢，合该是弟子感谢宗门，愿意收下我这短命之人。”
“好孩子，你的事情我都听阿泽说过了。放心，老夫一定会为你找到续命之法。”
……
月朗风清，山林陷入短暂沉眠，整个世界归于沉静。
卫琅月独自走在回竹舍的石径上，脑袋里不断重复回荡着慕容淮霆说的最后几句话。
“太一门后山有一封闭隐秘的山洞，那里聚集着天材地宝，是最适宜修士修炼的场所。但也有许多修士因个人体质无法承受这纯净的灵气，最后爆体而亡。”
“但是，孩子，你无须担心自己是否也会出现这相同的结果。我会让麟儿时刻关注你体内灵气的变化，稍有异常，他会立即出手将你带出。”
“麟儿是近百年唯一一个将灵气成功吸收并转化的人。路上你可多问问他，从中汲取经验。”
除了这些内容，卫琅月还从慕容淮霆的那里知晓，谢麟不仅是他的亲传弟子，还是宗门首席弟子中的第一名，更是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修士。
提及谢麟，掌门慕容淮霆的言语和神情里是藏不住的骄傲自豪。谢麟于他而言，仿佛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个谢师兄当真厉害，就是不知道她要等多久才能到达他这般境界，卫琅月悠悠想着。
没过多久她便借着月光走回了竹舍。舍里木桌上的蜡烛烧得正旺，为她照亮了一寸天地。
她走之前应该没有点蜡烛吧？
卫琅月站在桌旁，静静地回忆了一遍。过了半晌，她可以肯定以及确定，这蜡烛不是自己点的。不过看这灯油，蜡烛应该是才点燃不久。
既然不是她，那又是谁？
卫珊绫？她醒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卫琅月轻脚走上楼梯。
二楼的竹榻上，平日那张盛气凌人的脸此刻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倒有几分恬静的意思。
但是卫琅月清楚知道，这恬静睡颜之下，藏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猫。视线忽转，看着卫珊绫额前那一点红色，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卫珊绫那眉心红点，肉眼可见是人用朱砂点上去的。
卫琅月虽不知卫珊绫做出此举的真实原因，却希望对方只是一时爱美，而不是学她并想与她比较。
毕竟，人若盲目地争强好胜，到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而人的性格会被环境和经历影响改变。
卫珊绫，你天生就是这般专横霸道的人吗？卫琅月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明日一早她便会离开竹舍，此次一别，不知她们两人何时才能再次见面。但愿下一次见面，两个人之间的火焰能稍微小一些。
卫琅月下了楼梯，躺上自己的竹榻。后背坚硬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那睡了十几年的柔软床榻。
良久，她依旧清醒着，双眼望向窗外那不知疲倦地散发着自身光芒的圆月。
十四岁的第一晚，她要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入眠。
阿娘此时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同她想念她一样想念着自己？就这样想着想着，卫琅月竟意外地熟睡了。
当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泪，整个竹舍同身后的竹海一起卷入无边的安眠。
同一时刻，偌大的齐王府只有主院还亮着灯。
“夫人，歇息吧……”老嬷嬷站在陆练琬身侧，苦口婆心劝说着。
卫文和刚入夜便被圣上叫去了御书房，不知要长谈到何时。更深露重，陆练琬只让他多添点衣物，以及谨慎说话，别触了龙眉。
“夫人……不早了。”老嬷嬷还在劝说着。
陆练琬像是没听到一般，在昏暗的烛火下，生茧的指腹轻抚着那一件件卫琅月曾穿过的衣服。
一岁到十岁，应有尽有。
这些精巧的衣服，都是陆练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里面倾注了她对卫琅月的无限爱意。
陆练琬很喜欢刺绣，她想让自己的孩子穿上她亲手做的衣裳，那样她便会感到幸福与满足，她才会觉得，活着真好。
就这样，她不停歇地绣了十几年，眼力日渐衰退。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绣下去，毕竟双眼只是看不清，又不是看不见。
但十岁的卫琅月某天突然发现只要陆练琬拿起针线就会做出揉搓眼睛的动作，从那之后，她便想尽办法不让她再碰女工。
“阿娘，陪宁安玩。”
“阿娘，宁安想吃桂花酪。”
“阿娘，这是宁安麻烦海棠买回来三宝酥，阿娘快趁热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