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宿的话,林白月吃了一惊,等会儿,原主怎么还有个娃娃亲呢?
许宿看到气喘吁吁跑来邀功的彦煜,嘴里的话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了,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彦煜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腰一扭将他挤开,把买来的种子摊在地上,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一通介绍,仿佛自己是有三十年种庄稼经验的老农。
林白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许宿打发回去。
不远处,悬日崖观风亭。
宽大雪袖被崖上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连倾寒身姿颀长,立在亭边向下眺望,幽深的眼底晦暗不明。
洛乾修长的指节转悠着一柄飞刀,从后面踱步走近,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往下看去,叹道:“小师妹还真能折腾,师父再不回来,扶摇峰都要大变样了。”
连倾寒侧目,开口正要说什么,忽然被下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只见荡起的秋千突然断了一侧绳,猝不及防失去平衡,林白月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按理说,这点儿小意外,林白月自己就能反应过来稳稳落地。偏偏这时她正神游天外,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地。
连倾寒身形微动,又忽然顿住。
许宿这厮,居然毫不犹豫地扔开拐杖往地上一趴,甘愿当了林白月的人肉垫子。
不凑巧,林白月正好砸在许宿腿上,他被砸的哎呦一声,又连忙将痛呼憋进喉咙里。
林白月脑子懵了一瞬,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砸到伤口了?”
许宿原本还捂着腿面目狰狞,看到林白月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立刻敛住表情,嘴硬道:“没事,我没事。”
林白月强行扯开他捂着腿的手,纱布底下渗出殷红鲜血。
她伸手按了一下,许宿嗷一声疼的差点跳起来。
“这叫没事?”她挑眉。
林白月让彦煜去拿新的伤药和纱布来。
彦煜走之前暗戳戳瞪了许宿一眼,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小子之前看着挺老实的,怎么比他反应还快?比他还会表忠心?
林白月伸手将他扶起来靠在桃花树下,蹲下身,忽然定定地瞧着许宿的脸。
红色一点一点爬上白皙的面颊,连后颈都通红一片,他结结巴巴道:“看、看什么?”
纤细白皙的手指擦过耳侧,落在他脖颈后的桃花树干上。
浅浅的触碰令许宿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看到她收回手,素白指尖捏着一块透明泛黄的胶状物。
“这好像是野生桃胶,我从医书上看到,这东西可以入药,还能美容养颜。”
林白月盯着手中的东西若有所思道。目光在树干上逡巡,貌似想再扣几块下来。
许宿盯着她手中的桃胶,脸色发窘。
高崖观风亭上,狂风不息。
连倾寒的手搭在白玉石栏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不远处。
这里听不到桃花林前的人在说什么,但是那二人靠近的距离,脸上的笑容,都令他莫名感到厌烦。
洛乾大咧咧往亭子边一躺,翘着二郎腿,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我看啊,师妹是真有点儿乐在其中了。本来我还以为她会把郡王送来的男宠都赶下山呢。现在看来,这一个个都要在扶摇峰安家了。不行,师父不在,我作为大师兄就是扶摇峰做主的人了!我得去会会他们。”
他一骨碌坐起身,拍拍连倾寒的肩膀:“师弟,你要不要一起去?”
连倾寒摇头拒绝。
洛乾叹息一声,单手理了理衣领,语重心长道:“师弟啊,我看那几个男宠都不是什么善茬。本来我以为那个彦煜已经够难搞了,这又横空出世一个许宿。小师妹年纪轻轻,怎么招架的住?”
连倾寒垂着眼默不作声。
洛乾身子前倾,歪头想看他的表情,被凉凉地瞪了一眼。
洛乾直起上身,愤愤不平,“你瞪我干嘛?有本事你去瞪许宿,去瞪彦煜,把他们都瞪走!”
“行行行,你不喜欢人家,我知道。你别说,那许宿长得着实不错,乍一看还跟你有三分像呢,难怪师妹把持不住。”
这话说完,洛乾觑着连倾寒冷若霜雪的脸色,拍拍屁股走人。
连倾寒一只手掌紧捏在玉白石栏上,白皙的手背几乎与玉色融为一体。
另一只手手心朝上缓缓松开,修长掌心里,躺着一张揉皱的纸,青涩的字迹勉强可辨。
“师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我这几日有些忙,你好好休养,我过几日来看你^_^”
山脚下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连倾寒重新将纸攥紧。
师妹所谓的忙,就是在忙这些事情吗?
从一开始,连倾寒就明白,林白月对他的心思不过是年少慕艾。
他从十二岁下山除妖,在队伍中往往素净沉默。
但遮掩不住的俊俏面容,挺拔如竹的身姿,还是惹眼得很。从小就没少被小姑娘掷过花送过信。
那时候连倾寒年岁小还不懂拒绝,总是红着脸抱一堆东西回山,不免被师娘或者洛乾打趣几句。
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想,这样的喜欢是真实的吗?就因为自己斩妖除魔,救下她们?
就像小时候他问娘亲,为什么他们一直住在荒僻的茅草屋,为什么爹爹不来找他们。
娘亲沉默许久,才说,她喜欢住在茅草屋里。
后来,他逐渐意识到,娘亲或许根本不想住在那个茅草屋,她是被乌重越困在那里的。
乌重越困住她,但也几乎不去找她。
叶叔说过,因为娘亲偶然救过乌重越,二人才逐渐相爱。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在连倾寒看来是最不可靠的一时冲动。等热情消退,难保不会落得下场凄凉。
他曾听林白月说,喜欢一个人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喜欢的,或许只是救下她的那个人,不管他是叫连倾寒,还是王倾寒。
他常常想:“她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喜欢自己呢?顶多是一种无可排解的自我感动罢了。”
所以,不管之前林白月如何接近,他始终保持着关于这一切的清醒,也等待着林白月的清醒。
一切,似乎正回到它原本的轨迹。
连倾寒霍然站起身,往扶摇殿走去。
今日,是师妹没来找他的第五天。
观风亭内,方才他站立之处,玉白的石栏上缓缓爬上几圈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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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宿的腿伤重新包扎后,林白月就指派了两人送他回去,并且殷切嘱咐他好好养伤,无事不要在外面乱转。
将人送走,林白月马不停蹄地喊来半夏与秋罗,正襟危坐。
“说说吧,那个许宿到底是什么人。”
半夏听到许宿的名字还一脸愤慨,“奴婢知道,是那个瘸子!”
林白月故作严肃的表情有点绷不住,转而看向秋罗。
秋罗在她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咚一声跪地,恭声道:“郡主,许公子乃是定远侯世子。实在是郡王说要先瞒着您,若是您与许世子看对了眼,再告诉您不迟。”
“所以我还真有一门娃娃亲?”
秋罗忙道:“回禀郡主,郡王说此事乃是口头约定,若是郡主不喜欢,他来出面作废。”
林白月舒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你们都知道的,我心里只有连师兄,再装不下第二个人。此事还是作废罢了。”
窗外,猫着腰偷听的彦煜听到这一番话,眼睛一闪又一闪。
他悄悄离开,轻手轻脚地回到住处,人还有些恍惚。他现在可是手握三个重磅消息。
第一,郡主喜欢她的师兄连倾寒。
第二,许宿是定远侯世子。
第三,郡主与许宿有婚约但是要解除了。
彦煜摸着尖细的下巴琢磨了半天,如今看来,那群开荒队根本不是他的竞争对手。
他真正的对手,是郡主的师兄连倾寒。
但是一想到他冷如冰渣的眼神,彦煜忍不住有些手脚发软。又想到来之前郡王许诺他的东西,以及等在十二庙的那些人,彦煜又支棱起来了。
脑海中一顿分析,虽然郡主喜欢连倾寒,但是连倾寒看不出来到底喜不喜欢郡主。
要是喜欢,那他们不早在一起了吗?还有自己啥事儿?
要是不喜欢……那天看连倾寒不惧危险救人的样子,还挺情深义重。
但是,这个情也可能只是师兄妹之情,毕竟他顺手把许宿也救出来了。
彦煜咂了咂嘴,这活儿不好干。
翌日一早,林白月于桃花树下练剑。
千朵桃花纷纷扬扬,汇成粉色的溪流,顺着她的一招一式聚散离合,无形的气流似乎变得有迹可循。
等她练完,旁边静静看了半晌的何婉歌忽然抬手扔给她一把剑。
“这是?”
林白月接剑端详,目光扫过雪白长剑,握住的瞬间,剑身浮现出眼熟的三叶托花剑纹。
她脸上不禁露出惊喜之色,笑道:“原来这把剑没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你昏迷的时候紧攥此剑,我与倾寒费了一番工夫才从你手中夺下来。”
何婉歌想到方才剑身上泛动的花纹,语气有些意外:“这剑我们拿的时候平平无奇,到了师妹手里倒是有灵性一般。师父本来还说等他回来后亲自带你却剑冢选剑,现在看来这一把剑倒是跟你更有缘分。”
林白月十分心喜此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促使着她去拿这把剑。
“要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吗?”何婉歌问。
林白月思索片刻,想起自己见到它的那一瞬间心中涌出的感受,缓缓吐出两个字:“花杀。”
“此剑名为——花杀。”
何婉歌赞道:“好名字!”
在何婉歌的建议下,林白月委托青冶峰的铸剑师,将剑名镌刻在剑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