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办公室。
纪林越离开后，周屹川办公室重归寂静，他停下键盘敲击动作后，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他看着逐渐暗去的电脑屏幕，没有继续投入工作，而是向后靠到椅背上。将眼镜取下，手指捏了捏鼻梁处醒神。刚才那个叫纪林越的新员工，举手投足透着古怪，他不得不在意。
想到什么，他低垂眼眸，拨开挺括的西装袖口，目光落到腕间那块智能手表上。
这是一块暂未公开发布过的样机，除了基础时间功能，主要卖点是用来实时监测并记录佩戴者的多项生理指标。比市面上的所有智能手环、手表都要更注意医学健康监测，所有指标都通过权威医疗机构认证，旨在第一时间为慢性病患者和关注健康的普通人提供突发预警。
解开表带，连接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熟练地调出近期的异常数据记录。
数据图表清晰地显示，在某些时间点，他的体温、心率、血压、甚至皮质醇水平等多项指标都曾经发生过剧烈的、超出安全阈值的波动。
没有规律可循。
唯一可以算得上规律的，便是每次异常数据发生的同时，都伴随着手表电量断崖式下跌，甚至直接耗尽关机。他找技术部检查过，电池无异样，系统正常运转，一切正常。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运行的那一刻，以极高的能耗，强行将手表储蓄电量全部耗尽。
更让他心生寒意的，是每一次数据异常与手表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背后，都恰好对应了他记忆空白的断点。
仔细想来，第一次记忆断片，正是发生在咖啡厅里。
他记得当时手表丢失，记得纪林越捡到手表走过来还给他，记得她脚下打滑摔向自己……
但之后的记忆，像是被人窃取了一般，毫无印象。
等到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咖啡厅里，而他手里紧紧握着失而复得的手表，心上却像是空了一块。
他没有多留，只以为是身体不适导致的一时恍惚，迅速喝光杯中咖啡便结账走人。
然而，没过多久，断片的情况便再次出现了。
西餐厅外汹涌人群中。
火锅店喧闹的烟火气里。
场景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不远处都有纪林越的存在。甚至上一次断片的时候，她就在他对面，质问他如果不是暗恋她，为何一直跟着她、跟她纠缠不清。
起初他以为是断片时，自己在无意识状态下行为失当，惹恼了对方。
现在，人家都追到他瀚和来了。
到底是谁做了不合时宜的举动，就不好说了。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他不信。
所有巧合背后，必然是精心算计后的人为。
至于断片……手表内置健康监测系统给出的结论是，压力过大导致的急性应激反应，多半是心理因素，建议尽快咨询专业心理医生。
周屹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从他懂事起母亲压/在他身上的重担，到他现在不得不与讨厌的人虚与委蛇，他身上的压力何时小过？
看来，他寄予厚望的监测系统，其算法、逻辑还远远达不到可以上架售卖的标准。
他关闭数据界面，将手表重新戴回腕间。表带冰凉的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沉淀，转身继续投入工作中。
**
自上次失败的试探之后，纪林越没有退缩，反而被激起了更强的好奇心和斗志。
不管周屹川是不是向意涵那个富二代“失联哥”，总归他是知道向意涵这个人的。两个人的圈子毫不相干，能相识有点困难，说不定，就是因为周屹川认识意涵的前男友。
只不过，可能是在公司里没有现身的那个人格才认识。
于是，她留在了瀚和，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屹川。
他总是到点来，到点走。衣着一丝不苟，处理工作时效率极高，言辞简洁，指令明确，不管什么部门汇报工作，他都能提出专业角度的质疑。此外，他与所有员工都保持着清晰的距离，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也从来不参加公司任何团建活动。
瀚和私下传闻，周屹川只不过是集团放下来历练的皇子之一，瀚和是他掌权的第一步，他迟早要回总公司的，所以只可远望，不可亵玩，是谁也不敢沾惹的高岭之花。
午休，和小宇一起相约去楼下买奶茶，纪林越凑过去追问：“掌权是什么意思？周总在瀚和做得好，就能回总公司继续当总经理？”
“哪有那么容易。我的小林姐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呢，怎么还这么天真？”小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确认四周没有熟人，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听说，周总他是私生子，要不是因为小周总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集团董事会根本想不到还有周总这么个人。他现在在瀚和干得好，也最多只能赢得一个回总部上任的机会。吴总不可能让他继承瀚海的。”
小周总她听得懂，应该是周屹川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是……
“吴总是谁？”
“就是老周总的老婆，小周总的妈妈。你都来瀚海旗下公司了，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小宇手指轻点奶茶杯，对一无所知的纪林越非常满意，因为这样她知道的八卦就有人分享了。她清清嗓子，继续道，“瀚海主要掌权的就是周家和吴家。有吴总在，咱们周总就算再优秀，也不可能绕到小周总前面去。而且……”
“而且什么？”
“如果咱们周总真的被人，怎么着也是去地产公司试炼，怎么可能被下放到咱们这种营销板块的小公司来。”
纪林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抿了口奶茶：“小公司挺好的，不卷，虽然赚得少点，但是可以准点下班，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嗐，你别说，我也是看中这点才来的咱公司。听说他们地产公司，连行政都得加班到九点才能走，太惨了！这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是真的忙不完吗？有没有加班费？”
“没听过有加班费，不过加班到九点的话，打车回家的钱和晚饭钱都可以报销，也许有些人本来只加班一小会儿，为了这点福/利也索性留到九点再走了。”
“这样也算可以了，哎！你不知道我以前那家公司……”
……
小职员们谈到上班待遇就发了狠忘了情。
好在很快便到了上班时间，忙起来，两人就把这些都抛诸脑后了。
**
等下了班，回到家，洗过澡卸去一身疲累。
纪林越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床被里，闭上眼睛将从小宇那里听来的八卦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
私生子，家族倾轧，继承人争斗……这些豪门秘辛听起来就像八点档狗血剧，演个两三百集都看不穿何时结局，简直没完没了。
这些词语，怎么看都与周屹川那冰冷、禁欲、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英形象联系不在一起。
十分割裂。
她甩甩头，将无关的情绪压下去。
点开和向意涵的聊天记录，指尖缓慢地向上滑/动，逐字逐句检索着可能被忽略的线索，关键词。
“有钱”、“富二代”、“太壕了”、“超跑”……
凭借逐渐模糊的记忆，她尝试搜索各种关键词。
终于，在几个月前的一段闲聊记录里，发现了线索。
【意涵：唉，越越，我跟你说，今天我又跟“失联哥”吵了一架。昨天不是情/人节吗，他赶不回江城，就托人送了我一个LV的包。我觉得太贵重了，没要。他说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不要就让我扔了。他爸爸是瀚海集团的股东，自己也在瀚海工作，每个月工资不知道是我多少倍了。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图他的钱。而且，他送这么贵的礼物，下次我根本还不起。你说，是我太矫情了吗？】
意涵的男朋友，在瀚海上班！
范围一下子缩小了。
周屹川不是意涵前男友，但他肯定认识她前男友！
总算有点眉目了。
她松了口气。
**
纪林越暗中收集信息做得小心。
周屹川的身份，他的颜值，注定了他去哪里都会成为舆论中心。
她便利用工作间隙，隔三差五找小宇打听周屹川的消息。小宇只当她被周屹川迷住，性缘脑上头，劝了几次她打消念头都没用，也只好由她，只当多了个八卦谈资。
她做得小心，但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大公司往往设有专业的IT部门，公司的内部网络虽然对所有员工开放且没有任何限制，但是通过公司网络的一切搜索记录，都如同透明一般呈现在技术部门的日志里。而这些，最终都会汇总到最高权限管理者终端。
大多数公司的管理者，都没有闲心看这种日志。
周屹川是个例外。
他关注网络日志，有他的原因。
但他没想到，却在日志里看到了一连串与他相关的关键词搜索。
他调用IP地址，发现搜索者名叫“纪林越”。
他的目光在那串IP和关键词列表上停留了片刻，脸上依然看不出情绪，只是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层。
纪林越。
这个女人，进入瀚和，目的不纯。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IT部门技术专员。
“调取行政部纪林越入职以来所有网络访问记录，整理一份详细报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