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尔缓缓睁开眼睛，风急天高，他被绑在悬崖边的十字架上。天空上乌云翻搅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像石子一样怕打在阿舍尔的脸上。脚下绿色的魔法阵荧光闪烁，昭示着他即将殒命于此。

    薇薇安与他一起被绑在身边，脑袋低垂，眉头紧锁，似乎还沉浸在噩梦中醒不过来。

    一张惨白的带着青紫色尸斑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真是好久不见了，亲爱的阿舍尔。”久闻其名，阿舍尔终于见到了一切的元凶——霍克，眼眶深陷，眼珠混浊，嘴里散发着恶心的臭味，他靠近，将气息喷在阿舍尔脸上：“我可真是等你好久啊……你在圣山龟缩躲藏，今天终于被我抓住了哈哈哈哈哈……你放心，你的命早该是我的，今日就让你死得其所、物尽其用。”

    帕奥从一旁走过来，他的法杖已经沦为了他的拐杖。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他盯着阿舍尔，恹恹：“时间不等人，你赶紧将匕首拿来。”

    “吵什么！”霍克大吼，“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命令我？帕奥，你现在跟我也没有区别。堂堂阿莱匹罗忒优秀毕业巫师，竟然被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打成这样，你还有脸命令我？给我乖乖站到一边去！去把我的匕首拿来！”

    帕奥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走进石殿。这下终于安静了，霍克兴奋极了，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和这个百年仇人好好说说话了。

    “你知道吗？当年你根本没有杀死我，你那一巴掌差点将我拍的身首异处，但是帕奥帮我接回来了。我还活着，没错我还活着，想不到吧？这是至高无上的神明让我活下来的，他们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杀了你。你别不相信，你看看，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霍克咯咯笑着，“天注定，我要把你们全家都杀了。”

    “哦不是，不是全家，还有你的伙伴、朋友、信徒。我把他们全杀了，你要不要看看？”说到这儿，霍克急忙招呼道，“快点把人推上来！刚打扮好的，再不推上了妆都不好看了！”

    异鬼从身后的石殿中推出一尊尊水晶棺，摆到阿舍尔面前。他瞳孔骤然一缩，面前的人是他在梦中的熟悉容颜——阿斯卡、格林姆，还有……科恩。

    阿斯卡心口一箭，羽毛被尽数拔光，像个标本泡在水中；格林姆则是被放在一个量身定制的小棺中，头身分离，死不瞑目；至于科恩，被霍克杀死的那天，他被曝尸城墙十天十日，身上的肉全部都耷拉着，死状凄惨。

    “你看，我是不是把他们都保护的很好？将近一百年了，他们还没有变成白骨你看。你是不是得感谢我？这么就过去了，你们七芒星又团聚了，是不是？”说罢，霍克脸色一变，“团聚……团聚……不，人还没有齐，剩下的几个人真是狡猾至极，该死至极！为什么我一个都找不到为什么！精灵和巫师也就算了，为什么那么艾克我也找不到！为什么！你们应该全部下地狱！全部下地狱！”

    他的狂吼淹没在风暴中，闪电惊雷狂风咆哮，似乎要将一切拔地而起。霍克松垮的脸皮在风中拉扯着，笑容也逐渐狰狞：“不过，他们死不死与我而言不是最重要。你，你的死对我才最重要。”

    帕奥双手捧着一柄黑色匕首走过来，递给霍克：“是时候了。”

    霍克夺过匕首，在阿舍尔面前展示着：“你看，这匕首好不好看？这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你在我这里值得一切最好的。最锋利的刀，最毒的药，最痛苦的死法，全部都属于你，阿舍尔。而你的血、你的心全部都属于我。”

    脚下的魔法阵越来越亮，阿舍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他的脚掌。记忆在狂风中越来越清晰，他盯着霍克，没有丝毫恐惧害怕，眼神中只有沉静淡然：“我可以去死，但是她——”阿舍尔看向一旁的薇薇安，“你必须得放她走。”

    “怎么？这是你的情人？死到临头了还那么担心她？”霍克拿着匕首走到薇薇安面前，“那她死了，你是不是会很痛苦？哈哈哈哈会吧！会很痛苦吧！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要不先杀了她吧怎么样？你看着我杀了她！”

    “霍克！”帕奥大喊道，喘着粗气艰难地挪过来，“她不行……”

    啪！

    一个响亮的反手巴掌将帕奥拍倒在地，霍克怒不可遏：“使唤我！？你到现在还敢使唤我！你欺骗我，自己一个人在蛇峡镇享乐，留我在这儿饱受百年凄风冷雨，到现在还想教育我使唤我！帕奥我告诉你，你现在只能乖乖地听我的话，不然我把你在这里做的一切全部告诉安提，全部告诉他！我看你到时候会死的有多么惨！”他一脚将帕奥的法杖踢下悬崖，法杖摔在岩石上，打着旋儿跌进了大海里。

    目睹这一切的霍克惊讶地笑出声来，原来自己那么害怕的东西，竟然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销毁。

    又是一巴掌拍在帕奥的脸上，两边脸对称地红着。霍克仰天大笑：“终于！终于！再也没有人可以指使我，侮辱我！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让我的异鬼大军踏平整片大陆！！”

    “我说了，我任由你处置。但是她，不行。”阿舍尔用冷硬的声音再一次说道，“你如果不信我，大可问帕奥原因。”

    霍克犹疑又鄙夷地瞧了瞧阿舍尔又看向帕奥，抬了抬下巴：“说。”

    帕奥擦掉鼻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从地上站起来：“不，你可以杀了她。”

    阿舍尔眼睛陡然睁大，大声喝道：“你再说什么！”

    “我说，国王殿下您可以杀了她。”帕奥恭敬行礼道，“她不过是是个名不见经传地半精灵巫师罢了，杀了她，再杀了蛇峡镇的所有人。我将舍弃万神殿，永远追随您。”

    霍克讪笑，拿着刀刃拍拍帕奥红肿的脸颊：“背着安提做了这么多的事，你不舍弃万神殿，万神殿也不会要你了啊。”

    “她是伊西斯，她是神使！”阿舍尔颤抖着唇齿。他不想说出这句话，他不想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里承认她的伊西斯。伊西斯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现在这样阴冷潮湿恶心肮脏的地方，也不应该颠沛流离历经波折险些丧命，她应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沐浴着圣光，永远享受万民朝拜。

    伊西斯不能出现在这里，更不能被绑着。不能……

    “伊西斯？神使？”霍克嗤笑，“你疯了阿舍尔。伊西斯这个女人只会待在她的万神殿，只会住在圣山上，享受所有人的崇拜和供奉。她是不会来凡界吃苦的，她也不会来管我们人类的事。如果她会，你当年也不会走投无路了不是吗？你可是她养大的孩子啊。”

    “她不是伊西斯。”帕奥冷静地说着，“伊西斯击败拜蒙陷入休眠，只会在圣山。他不过就是想要保他情人的命罢了。国王殿下，法阵即将启动，风暴即将来临，请您杀了他们，重获新生！”

    脚下的法阵迸射出刺目的绿光，复杂晦涩的符文流动着，顺着阿舍尔的脚向着他的心脏攀爬流动。霍克的眼睛反射出阴恻恻的光芒，他疯狂又兴奋地注视着那些符文，高举起匕首一刀刺入——

    时间戛然而止，风歇雨停，云开雨霁，一道猛烈炙热的阳光从天而降将山顶祭坛照射得耀眼不能见。一颗殷红的跳动的心脏从阿舍尔的胸腔缓缓流出，霍克震惊地看着心脏飞走，却四肢僵硬动也不能动。那心脏悠闲自得地飞向薇薇安，融进圣光中，融进心房里——雨滴终于回到大海的怀抱。

    束缚的铁链灰飞湮灭，十字架轰然落地，薇薇安的头发散落，四肢生长，不知从哪儿来的鸟儿于天光中降落，衔来垂顺的绿丝衣袍与金灿灿的桂冠。它们围绕着她旋转起舞，叽叽喳喳地歌唱，微风为她梳理长发，小雨为她洗净面容，一切美得仿佛天堂所有。

    她睁开了眼。

    伊西斯睁开了眼，看见了这个世界。

    阿舍尔没了心脏的桎梏，魔鬼的力量在他体内觉醒复苏，他的皮肤变黑，獠牙变尖，爪子变利，暴胀的胸膛和手臂撑破了衣服，面容渐渐模糊成一张黑色的面具。他站起身，拧住霍克的脖子，像拎狗一般将他里拎了起来，冷笑着：“当年，我是不是也是这样拧断你的脖子的？”

    霍克的脸涨得黑紫，嘴巴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我……我……”

    阿舍尔不想再跟他废话，拳头用力——一道银色的光芒劈了下来，手腕应声截断了。

    伊西斯冷着脸，挥着天枢镰朝阿舍尔飞来。阿舍尔胸腔一痛，振开翅膀拔地而起，飞到半空突然身子一沉，好似被藤蔓纠缠住，狠狠地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伊西斯缓缓走过去，站在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舍尔。阿舍尔痛苦地呻吟着，他咬牙起身，视线模糊，四肢无力，突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望向伊西斯：“你……你原来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让我吃那么多药，是不是？”

    伊西斯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是他该死！是霍克该死！你还要像当年一样怪我！”阿舍尔哭喊着，眼泪倾泻而下，“你还是要像当年一样……一样杀了我……”

    神使杀魔，理之自然，神使护人，亦是理所应当。

    “你不能杀他。”伊西斯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猩红的火焰在阿舍尔身后爆发，他蹦飞出坑底，从伊西斯身边略过朝霍克冲去。伊西斯轻轻用手一推，阿舍尔整个人折叠着向后飞去，再一次砸在了岩石上。岩山被砸出巨大的裂缝，山石滚落，地动山摇。

    鲜血从阿舍尔的额角留下，他却不知疼痛，整个人被仇恨燃烧着。还未等伊西斯反应过来，他再一次向霍克冲了过去，却在伊西斯伸出手掌的瞬间消失了。

    伊西斯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却真让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视线中。悬崖下地面的裂缝正冒着汩汩热气，霍克捧着自己的头，缓慢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一团黑雾从裂缝中窜出来将他紧紧包裹，霍克窒息地叫喊，不过一瞬，伸出外面求救的手已干瘪枯瘦，像一根风干的树枝掉在了地上。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开来，黑雾越涨越大，越涨越大。伊西斯听见了一个不属于阿舍尔的声音——

    “霍克已死，契约达成。你的身体是我的了。”

    来不及了……

    “阿舍尔！”伊西斯大吼一声，法杖凌空而起，银色的光辉四散开来，像穹顶一样笼罩住整座岛屿。岛屿的面目第一次显露在他们面前，密密麻麻的异鬼像蚂蚁爬满了树枝，终于见着了阳光，纷纷抬头露出他们惨白的脸，像黑色岩石上生出无数双白色的眼睛。帕奥蹲在地上，伊西斯强大的能量压迫得他无法起身。

    天枢镰闪烁着夺目的七芒星，日月星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看不清虚影。银色天穹上日升月落，月升日落，流星如雨点般划过，时间在这里不过眨眼一瞬，帕奥的脸皮顿时萎靡耷拉，仿若破布挂在脸上，他的四肢干枯瘦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他的脊背佝偻了，眼睛瞎了，牙齿脱落了，最后萎缩成一团皮包骨，风一吹散成了晃眼不可见的灰。

    神使就是神明为了杀死魔鬼而创造的，何况像是伊西斯这样强大的神使，阿舍尔根本无法抵御飓风般的威压。伊西斯太强了，强到他连稍微反抗一下就吃力。脚下的石山裂开一条缝，熟悉的气息翻涌着，招呼着让他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那是世界之树最下层的魔界，是他真正该去的地方。

    阿舍尔拖着沉重的身体，伸出手抓在裂缝的边缘，抬眼像伊西斯望去。她的长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绿色的瞳仁无情地注视着他，想要致他于死地。

    那可是伊西斯啊，是从五岁开始就养育他的伊西斯——他的柔情之梦，他的欲念之火，他的心之归处。

    可她再次举起了法杖，将镰刀挥向了自己。

    法杖钉住阿舍尔的衣角，插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阿舍尔已然化为一团黑烟，从裂缝中穿梭去了另一个世界。

    伊西斯轻轻降落在地上，将法杖收拢于手中。她注视着地上的裂缝，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初入蛇峪岛会那么的难受了——这是除了世界之树以外，另一个通往魔界的通道，所以才能滋养那么多的异鬼，所以才能逃避万神殿的掌控如此之久。

    山下的异鬼开始躁动，他们纷纷跳下岩柱，蹒跚着朝伊西斯的方向走过来。伊西斯眼睫一垂，凌空飘起，她高举着法杖，云层在她头上汇聚盘旋。镰刀挥下，数道惊雷自云涡中劈下，山石碎裂震动崩塌，轰隆隆地滚下山去，异鬼们却没有任何的恐惧，迎着巨石继续往上爬。石头砸落了他们的四肢、脑袋，那些东西却像有生命一样代替原本的主人继续前进。

    伊西斯厌恶地皱了皱眉，翻手升起，整座岛屿漂浮而起，覆手落下，岛屿坠落惊起滔天巨浪，大海震颤，山崩地裂，顷刻之间，整座岛屿化为一片碎石堆，将所有的异鬼都掩埋在了巨石之下。天枢镰在天空中划开一道口子，天光从云层中倾泻而下，阳光仿若她手上的丝线，一经一纬织成一张巨大细密的网盖在碎石岛屿之上。

    她徐徐降落，足尖轻点，镰刀划开了她的手指，血迹滴落在金网上。古老复杂的符文瞬间犹如生长的繁花藤蔓爬满了整座岛屿，方才还躁动着想要逃出来的异鬼渐渐平息，直至没有任何声响。

    伊西斯站在一片疮痍之上，转过头看见了跪在身后安提。

    紫色的蜷曲的短发乖顺地别在耳后，身上穿着干净的长跑，腕上颈上脚上缠着灿灿金圈，耳朵上带着绿松石耳坠，行动之间纹样流动犹如绿水涟漪。他有一双白瞳，虹膜却是紫色的，眼睛向上看着，认真虔诚地注视着伊西斯：“您终于回来了。”

    伊西斯看着海上黑雾渐渐散去，这片海洋终于回到了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来的很快。”

    安提回答：“属下是跟随天枢镰而来。”

    “这里我已经解决了，你去蛇峡镇，还有霍尔格镇以及其他被异鬼骚扰祸害的地方，解决好再回万神殿。”伊西斯垂下眼眸，绿色在这种时候显得如此冷漠，“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安提垂着头，恭敬道：“是。”

    伊西斯没有多余的话语，她身形一扭，已然踩在了万神殿光滑洁白的大理石上。悬在万神殿上空的金钟无风自动，一声一声敲击着，回旋轰鸣，向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子民传达着一个消息——他们的神使伊西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