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斯……我……”
“安提,你从小就待在阿莱匹罗忒,应该知道巫师不能喝圣杯水的规矩吧?”伊西斯盯着他,“你与阿舍尔同岁,按理说你早就已经一百多岁了,可你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化。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巫术,你学的是什么巫术难道我还不知道?”
“我……我有原因,啊!”掐在安提脖子上的力道更加重了。
“我不管什么原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是为了世界之树!”
伊西斯皱眉:“世界之树?”
“自您离开后,世界之树的坍塌就加剧了,速度也变快了。五十年前,树干出现了巨大的裂缝,里面的能量再不断外泄,如果任由世界之树枯萎坍塌,除了人类,天堂和地狱都会陷入混乱,到时候凡界的灾难就更加严重了。我……我没有办法,身为十二使徒之首,您为了消灭魔王而沉睡,我就必须承担这个责任。百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比我更加强大的巫师了。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是最应该等待您苏醒的人。”
伊西斯冷笑:“最应该等待我苏醒的人?那拜蒙复苏劫持我离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洛维耳国异鬼猖獗,帕奥为非作歹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安提咬牙,深喘一口气:“万神殿……不得干涉……人间事……帕奥之事是凡界……自己的事,万神殿……无法干涉。”
又是这个规矩!又是这个规矩!
伊西斯心中突然窜起一团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将安提缓缓放到地面。安提如释重负,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缓了好一会儿,又重新跪在地上回答伊西斯的话:“阿舍尔复苏时……我与其余使徒正在修补世界之树的裂缝,等我们回到万神殿后,才知道您被他挟持走了。那时的您和拜蒙力量都被封印,与人类无异,我们无法追踪……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
“闭嘴。”伊西斯听烦这样的理由和借口了,偏偏又十分有道理,“跟我去看世界之树。”
世界之树——她们神使存在的最终意义。这棵树从世界伊始便存在,是天堂、人间、地狱三个世界所有生灵赖以生存的根本,它的顶端是神明聚居俯视人类的天堂,中间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凡世,底端则是根系密布,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由各个强大的魔鬼所统治的地狱。
华瑟塞福涅在很久很久以前便预言世界之树将会坍塌,神使与许许多多的巫师都在竭尽全力保护着这棵树,只盼望它能凋零得晚一点、慢一点。
但是如果这棵树的枯萎是必然的呢?伊西斯再一次站在世界之树的面前这样想着。
世界之树比之她沉睡前更加萎靡。那时树干上的裂缝只是小小一道,但如今已从树枝分叉处一路向下开裂了一半。白色的、透明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往外泄,周围覆盖着一层稀薄的色彩斑斓的能量,看一眼便知是百年来几十个巫师不停维持的接过——世界之树仍旧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枯萎着,仿佛在告诉他们:你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如果世界之树必将死亡,世界必将混乱,他们还有必要耗费这么多的精神心力去延缓灾难的到来吗?
伊西斯没有说话,缓缓走上前,将法杖轻轻敲在树干上:“我来晚了。”巨大的光团在法杖与世界之树的交汇处爆炸四散,伊西斯的能量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树干包裹住,外泄的力量被一点点拉扯回来塞回树干。她摊开掌心抬起右手,世界之树仿佛有意识一般收起它颓败的树枝,缓缓向上挺立,叶子似乎也有些绿了。腐败脱落的树枝被伊西斯敲碎融入地底。她晃了晃法杖,阿塔塔纳斯山顶枯黄的草地又重现生机,绿色的蓝色的粉色的小花从泥土里冒出头来,蝴蝶与蜜蜂也悄悄来造访。
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了。安提仰着头,看着宁静澄澈的天空,仿佛这个世界仍旧和平安宁,不曾又任何战争的疮痍。
伊西斯抚摸着世界之树,看着它高耸入云端的树冠,左右望之看不见边际的树干,垂下眼睑,良久没有说话。所有神使都可以通过世界之树听见凡界所有声响,年幼时她不常出万神殿,便喜欢来世界之树听听外面的声音。那时她并没有多大的能力,只能听见山脚下人们熙来攘往的喧嚣,可如今整个世界都能为她所闻,她却什么都不想听了。
“泛华瑟节快要到了。”安提突然开口,“这是您回归后的第一个盛大庆典,能为大陆上的子民带去很多欢乐与希望。您……要出席吗?”
“在我沉睡的这几十年里,你是怎么告诉他们的?”
“神使打败魔鬼,魔鬼死亡,神使隐退休养。阿莱匹罗忒里沉睡的是受巫术所伤的小国公主,受其父母所托,为她提供庇护之所。”
“我在大陆上听说过很多其他版本。”
“大陆上的子民都爱编故事听故事,您是知道的。”
伊西斯没有回复,只说道:“泛华瑟节……准备起来吧。我再不出现,他们就要忘了我这个神使的存在了。”
在伊西斯沉睡的这几十年里,万神殿改头换面,除了安提以外,其余十一位使徒都换成了年轻的新面孔,伊西斯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听从安提的话,都用恭敬的眼神看着伊西斯,在她面前耳提面命,但一旦问起关于泛华瑟节相关事项的改动,他们的回答都很为难。
“这……是不是得去问一下安提大人?”“安提大人说无花果酒的数量不足,叫我们全部换成葡萄酒。”
伊西斯皱着眉头:“从前一直都有五种果酒,现在怎么就换成了一种呢?”
使徒们面面相觑,想要辩解却也不敢违逆伊西斯:“很早以前……就换了的。”
伊西斯隐忍着怒气,将卷轴扔回托盘里:“下去吧。”
使徒们小心翼翼地退下,噤声不敢言。安提从殿外进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上前在伊西斯面前跪下行礼:“他们都还年轻,没有规矩,还请伊西斯饶恕他们。”
“这几十年里,你倒是很尽心尽责。”伊西斯斜睨着他,“十一位使徒也都是你精心挑选的?”
“是的,是按照以前的标准挑选的。”
以前的标准。伊西斯在心里冷冷一笑:“那看来我不在的几十年里,阿莱匹罗忒的教学并无长进。”
安提颔首:“是我的过错。”
“今年的泛华瑟节……把沿街的围栏往外放,要更加靠进游神队伍。”伊西斯命令,“不用把我和华瑟塞福涅雕塑的车纱帐遮起来,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见神明仍在护佑着他们。”
安提领命。
“还有一件事。”伊西斯看着他,“游神队伍从来都只有七个,为什么现在多出来了一个首席使徒的位置?不要告诉我这也是曾经的标准。”
安提面不改色:“您沉睡之初,泛华瑟节只有华瑟塞福涅雕塑,引起了大陆人民不小的恐慌与猜测。甚至还生出了神使已死的谣言。为了安定大陆人民的心,我们十二使徒便一致同意增加首席使徒的游神车,就跟在神使游车的后面,以彰显万神殿神威,延续至今。”
伊西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笑了一下:“做的好啊。”
安提离开后,伊西斯在床上坐了许久,起身打开走出阳台,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不远处月光下的世界之树正散发着柔和的如纱一般的光晕,草坪上的星星点点,不知是萤火虫还是世界之树的光点。圣山上的夜色永远如此安宁祥和,风就是风,花就是花,月光就是月光,没有血腥味、没有碰了就会中毒的草,更不会让人感到清冷害怕。
阿塔塔纳斯山,永远那么美丽,那么生机勃勃。
她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属于薇薇安的人生只不过命运赐予她的一段可以肆意妄为的梦而已。
夜空忽然刮起一阵强劲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衣袍。伊西斯揉了揉胳膊,转身走进寝殿。她忽然定在原地——床踏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条荷叶领的粉裙子,上面还压着一个粉黄蓝色相间的花环。花上还带着露水,一看便是刚摘的。
“喜欢吗?”阿舍尔温热的气息从身后袭来,将她紧紧拥住。他将下巴搁在伊西斯的肩膀上,声音就在耳边:“我又回了一趟霍尔格,他们那边重建的很好,原先的裁缝铺也重新开起来了。我又给你买了一件,怕你不见我。”
伊西斯还没能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就已经挥了出去。这回阿舍尔没有后退,而是用一只手就抓住了伊西斯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从远处飞来的天枢镰紧紧握住,向后一甩,当啷落地。
“我们在这里可不能发出声音。”阿舍尔盯着伊西斯,蓝色的竖瞳一顺不顺地看着她,“泛华瑟节在即,我这样身份的人被他们发现,不好。”
阿舍尔是很乖的,从小到大对伊西斯从来不敢忤逆;拜蒙是很危险的,天上地下没有规矩可以束缚他。如果说先前伊西斯还想过现在的他到底是阿舍尔还是拜蒙,那么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两个都是。
阿舍尔的聪慧与拜蒙的狡黠,拜蒙的放肆与阿舍尔的守教,都是他。几十年的互相侵占,已让他们融为一体,接下去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伊西斯根本无法给他找借口开脱——是拜蒙诱导阿舍尔这么做的,都拜蒙控制的阿舍尔。
不,不是,是他就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