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没人,王鹏也不在,梅顺琦顺着断断续续的提琴声走到正在上课的音乐教室,叩了叩虚掩着的门,“打扰一下,我想打听个人。”
他简单说明来意,教室内的老师听后,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你去问问我们老板吧,他正好也授课,专门培训电吉他、电贝司。”
琴行老板隐约听到外间响动,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怎么了?来咨询课程的?”
梅顺琦摇了摇头:“你好,是这样,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老板凑上前,看了眼男生校服上的logo,第一印象不错,“嗯,你说。”
“我想问下琴行的学员里有没有过学贝斯的女生,弹得很厉害,跟我差不多年纪,现在在椿中念书。”
“你不就是椿中的吗?”
“我在学校听过她弹琴,但没机会看清她的样子,她就离开了。”
老板脑海里蹦出了符合条件的唯一对象,“还真有一个。”
梅顺琦眼睛欣喜地亮了亮,还未来得及问她的名字,老板扬了扬下巴,“喏,你背后呢。”
梅顺琦愕然片刻,回眸,正在大厅展架旁抱琴调试的女孩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李兰幽感应到不远处疑似炙热的目光,抬头向梅顺琦看去。他干嘛这么看着她?她茫然,试探地问:“怎么了?”
梅顺琦张了张嘴,欲语又塞,苦苦寻觅之人居然早就出现在自己身旁,以那么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那个起先被他误以为人品有问题,令他不齿的女生,那个险些被混混欺负,可怜无助得令他无法袖手旁观的女生……
男生胸腔里起落的千言万语,化作扬了又止、止了又扬、还扬得更深了的笑,他朝她摇摇头,“没事儿。”
琴行老板从过道走出来,“兰幽,你很久没来了。”
李兰幽的目光越过梅顺琦,绽放笑靥,“苍蓝老师,你在呢,还以为你回家吃饭了。”
“没呢,你师娘这两天不在家,没人做。”琴行老板看看梅顺琦,又看看李兰幽,“你们俩一块儿来的?认识啊原来?”
“嗯啊。”李兰幽点点头,纳闷地看向梅顺琦,他进来琴行干嘛?是想买课?
琴行老板也费解地望着高自己半个脑袋的男生,“既然认识,你还来找我打听?”
梅顺琦:“我跟她也才认识,我不知道是她。”
李兰幽指了指自己,“你找我?”
“他刚问我,有没有女生在这儿学过贝斯,跟他一样大,还得是现在在椿中念书的,我心想不就是你吗?”琴行老板注意到李兰幽破皮的下巴,“哎?你脸受伤了,怎么搞的?”
“没事,走路不小心摔了。”李兰幽苦笑了下,又对梅顺琦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贝斯,是因为那天在多媒体教室吗?”
“嗯”梅顺琦点点头,忽然有几分不自在,嘘咳了一声妄想把企图掩盖,“这附近有药店吗?我带她去处理下伤口。”
琴行老板:“隔壁街,走路三五分钟。”
“那我们先走了。”说完,男生拉起李兰幽的手腕就离开了。
临出门前,被拽着的李兰幽不忘回头告辞,“老师拜拜,我下次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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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夏天的傍晚,古镇的翘角驮着皎月,临河的窗飘出戏曲和本地乡音,轻软如河面上被桨声荡起的微波。
梅顺琦在药店买好药,找了个常有妇人浣衣的埠口,跟李兰幽在石梯上坐下。
“我自己来吧......”见男生拧开碘伏瓶,要给她上药,女孩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胳膊不是也擦破皮了,你自己能弄?”梅顺琦将棉球夹起,“抬手。”
他的口吻不容拒绝,李兰幽只好乖乖照做,并道:“对不起啊,那天未经你允许碰了你的东西。”
“你觉得我大费周折找你,就因为这个?让你赔礼道歉?”
“那不然呢?”其实她心头隐约有个猜测,但若直说,似乎显得自己太自恋了,所以她还是装懵懂好了。
等等,他刚说大费周折?找她花了很多心力吗?
“你弹得很好,很想认识一下,够直白吗?”
李兰幽蓦然感到脸烫,怔了许久,不知如何接话,所幸男生耳廓亦漫上一层薄红,看来他也并不如表面那么乖张淡定。
她转移话题道,“那天我只顾着溜走,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架子鼓?还是桌椅?”
“桌子。”
“那就好。是架子鼓的话我还担心要赔钱呢。”
梅顺琦笑了笑,其实倒的就是架子鼓。
半晌后,她又问:“你当时没看到我长什么样?”
“你跑太快了,我都怀疑你是学校田径队的了。”
李兰幽“扑哧”一笑,“那你有去校队问吗?”
还真有。“没有。”
一整个口是心非。
沾着碘伏的棉球滚过伤口,李兰幽疼得“嘶”了一声。
“疼吗?”男生动作轻柔许多,张嘴朝伤口吹了吹,像怕碰碎易碎的玻璃一样。
河床上的月光被晚风搅碎,梅顺琦微微侧着身,头靠得很近,李兰幽能看见他专注的眉眼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心里产生了一丝极异样的感受。
其实她平时没那么脆弱,跌倒就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往前走,一定是他给了她类似呵护的错觉,才让她在此刻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当病患的待遇。
“到下巴了,头抬一下。”梅顺琦的心思都在她的伤口上,没有觉察到对面那位少女心已经膨胀。
因为给脸部上药的原因,男生的身体更倾向她,膝盖无意地触碰到女孩的大腿,温度交织在了一块儿,两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各自像弹簧一样弹开。
“我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没,没关系。” 她理解。
二人又小心翼翼凑近彼此。
梅顺琦举着棉球的手微微颤抖,女孩的吐息扑在他的手背上,灼热,慢慢凉,然后再灼热,再微凉。
少年男女不知道,从路人的视角看来,这错位的镜头,像是在接吻。
远处,来山椿古镇采风的摄影师按下快门,悄悄将这一幕定格至永恒。
李兰幽不敢妄动,目光由男生线条清晰的腕骨、弯曲修长的指节,一寸寸游走,最后落在男生微垂的鸦睫上,细致到他生理性眨眼而振动的阴影也没错过。
“好看吗?”男生忍笑。
原来他早发现了她在偷看自己。
李兰幽慌忙移开眼,“自恋。”
“诶,你别动啊。”
“哦。”她重新将脸蛋转回去,干脆闭上双眼。
殊不知,这反而给了男生一个正大光明端详她的机会。
梅顺琦敛起玩味的笑,静静看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脸颊,脸颊上水蜜桃般的淡淡绒毛,柚粉色莹润的唇,产生出几分伸手触碰的冲动。
“你不会也在偷偷看我吧。”李兰幽狡黠一笑,猝然睁开双眼,企图来个人赃并获。
“就你?有什么可看的。”男生嘴硬表情拽,但那随着呼吸滚动的喉结透出的青涩还是出卖了他。
两人上一秒还拌着嘴,下一刹四目交缠,世界突然哑火,某种化学反应悄悄升起,心脏像被糖水泡过一样发软。
李兰幽直觉这样下去,她将溺毙其中,她率先打破偏向粉色航道的氛围,“要贴创可贴吗这里?”
梅顺琦回过神来,“这,你想吗?”
“好像不是很严重,哈哈,还是算了吧。”李兰幽挽起裤管,“其实我膝盖也受伤了。”
“创面不大,但有些深,这个比胳膊严重多了。”男生不假思索拿起碘伏瓶,服务意识已经到位。
李兰幽忍着脸红,阻止他,“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个,我可以靠自己的。”
梅顺琦不好再勉强,只能将医药用品一一易手给她。
看着她抱着膝给自己上药,梅顺琦顺便开了个小差,目光在她那白皙笔直的腿上悄悄停留。
“色狼。”
“你说什么?”梅顺琦装无辜。
“说你啊。”李兰幽除了手部动作,其余依然纹丝不动。
梅顺琦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你怎么感受到的,明明连头都没抬。”
“余光。”
“还余光呢,你刘海把眼睛都遮得看不见了,你班主任也不说?”
“他没你那么爱多管闲事。”
“呵呵,”梅顺琦被气笑了,却也无法反驳。“诶,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其实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李兰幽如实摇头,她在学校里属于木讷寡言的存在。“没有。”
“那现在有了。”
“你?”
“我不是人?”
“算吧。”
????怎么感觉她的意思是,勉强算个人吧。
梅顺琦像个小学鸡一样还想拌嘴,这时口袋里的iPhone 3G系统木琴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彧亮来电。
李兰幽自然也看到了彧亮的名字,遽然间静如处子,直到梅顺琦犹豫半晌后按了挂断,她才试探性出声,“这谁啊?怎么不接?”
“不是很想接。”梅顺琦这才发现除了彧亮的来电,还有几条未读短信,是顾繁山、眼镜儿他们发的,问他在哪儿,是不是回家了之类的。
大家大概都很关心他的状态吧,担心他想不开又联络不上他,所以有些焦急。
这时,屏幕亮起,彧亮再次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