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兰幽消失在楼梯拐角,顾繁山试探地问:“你认识?”
“嗯?”
“刚那女生。”
梅顺琦垂眸沉默了下,几秒后缓缓抬头,扬起懒洋洋的笑,“你不也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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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亮发现最近顾繁山跟梅顺琦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两人都在的场合,少了份融洽,多了份不自在。
“你们怎么了?最近闹别扭?”彧亮私底下向顾繁山打听。
“没有,你想多了。”
呵,是他想多了吗?彧亮哂然,但也没再多问。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之前也是,不知道在瞎忙什么,一有时间就凑到一块儿,骑着自行车跑遍山椿。
可现在又不复从前亲近了,一张餐桌上,往往一个人才坐下,另一个人饭吃到一半就端着盘子起身说吃饱了。又或是拌嘴,专挑一些反对意见反驳对方。
“小两口吵架是这样的。”彧亮盯着卷子目不斜视。
顾繁山白他一眼,而后揽着他调戏,“那你算第三者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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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一道道惊雷在黑云里翻滚,操场边儿上垃圾桶被掀飞,落叶与纸张卷在一块儿漫天飞舞。
不少学生趴在窗台、走道,被暴雨欲来前的末日感吸引,莫名兴奋着,无所谓飞扬的尘土被吸纳入肺。
李兰幽也不例外,趁着课间放风的时间,站在阳台活动起筋骨。
眼睛凝视的方向出卖了她的这一串假动作,那是梅顺琦班级的方向,她极目望去,可惜一无所获。
自相熟以后,梅顺琦几乎每天都从她班里经过,朝她看一眼,就像特意兜路过来的一样,然后嘴角压不住笑似的离开,可这三天他忽然消失了。
李兰幽感到一丝不习惯,抑或说心里空落落的。
她也假装路过他所在的班级,快速瞄了一眼又一眼,桌面空荡荡的,还以为他请假了。
可现在,有从办公室回来人说,梅顺琦家里人上午来给他办退学手续了,他即将出国。
一声闷雷从云层滚落,“轰隆——”在耳边炸开,李兰幽分不清这是真实的雷鸣还是刚那炸裂的消息带来的错觉。
“听说他爸爸前几天去世了。”
“那么着急转学,回家争财产?”
“好像是要出国念书吧。”
“这种时候出国?他爸头七都没过吧?”
“不知道了,人家本来下学期就要出去读预科的,只不过现在提前了。”
“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家,果然电视剧都取材于生活啊。”
李兰幽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但上课铃声已经打响,再多情绪也只能憋着,她还是个高中生,她还要上课,她还有错题没有抄写到错题本上,没有请假条她甚至不能现在走出校门,她不知道青春校园剧学生有着怎样无畏的心情和翻墙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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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绝。
午后,李兰幽那一层楼热水断供,她只好拿着水杯去最近的一个热水供应点,无论心绪、神情都恹恹的。
在楼梯间,她碰见了上行的项竹。
项竹也把刘海梳了起来,跟她一样戴着个纯色发箍。
一丝微妙的厌恶感从李兰幽心头漫起,她压了下去,没说什么。
倒是项竹有几分欲言又止。
终究,私欲战胜了为数不多的心虚与胆怯,项竹不发一言,看着李兰幽走远。
就在几分钟前,项竹在校门口打扫公区,碰上了梅顺琦,他急匆匆从黑色宝马上下来,跟她进行了人生的第二次交谈。
或许是她见到已经转学的他忽然出现太震惊了,盯人的眼神过于明显,梅顺琦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向她望去。
“梅顺琦——”她没忍住叫出他的名字,“你不是已经——”
男生猛地想到什么,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小跑向她,“你跟李兰幽认识的吧?”
“......我跟她小学起关系就很好了。”
“你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电话号码或者Q.Q号都行。我现在马上就要去机场了,时间很紧。”梅顺琦口吻急切,仿佛后面有人追他似的,时不时警惕地回头环顾。
“我记不得太清了,要不你先加我Q.Q吧。我回头把她账号发给你。”
梅顺琦一怔,“也行,麻烦你了。”
项竹报出自己的Q.Q号,梅顺琦快速输入,再次说了句“麻烦你到时候通过一下。”就返回车里,扬长而去了。
男生的车尾才消失在视野尽头,后脚就有两架汽车在校门口急刹,几个来势汹汹的家伙逡巡一圈,像是把人跟丢了一样,重新上车往机场方向奔驰。
不远处打扫公区的同班同学们都看呆了,下巴拉长了好久才缓缓聚向项竹,你一言我一语。
“项竹,刚刚梅顺琦是来找你?”有男生先开口。
项竹不知在想什么,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找你干嘛?他不是都要出国了吗?”另外的女同学好奇地刺探。
“他,加了我Q.Q号。”她没有骗人,她在陈述事实,项竹如是想着,给自己注入一股心安理得的底气。
同学们“哇”声一片,他们确实看见梅顺琦做出了掏手机的姿势,在快速按着键盘输入什么。
大家复杂地交换了下眼神,哪怕有人怀疑不信、心底发酸、觉得项竹不配、以为梅顺琦眼瞎,也都咽了下去。
于是乎,没过几天,校草转学前特意回椿中要一位叫项竹的女同学的联系方式这则花边新闻,以一传十十传百的广度传到了李兰幽耳朵里。
女孩心头怅然,像被人强行灌下未到采摘季节的葡萄汁。
起先她跟大多数人一样并不愿意相信,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李兰幽接受了事实——她看见项竹背着梅顺琦的那把贝斯坐车回家。
这让那个夜晚的美好回忆彻底成为了笑话。
得益于男友的阔绰,项竹高三时的吃穿用度明显变好了,她本人也毫不掩饰异国恋男友对自己的宠爱,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某个大作家的签名书、蒂芙尼的项链,梅顺琦甚至为她支付了山椿最贵的补习班高昂的课时费……
梅顺琦为项竹提供的任何物质付出李兰幽都不眼红,但交补课费供她上学这点,李兰幽很难不羡慕。
她那些日子也正为课外辅导的事情发愁,身边一半的同学都去外面上课了,她不想落于人后,可拮据的经济现状摆在那儿,她没有跟黄明翠张口要钱的勇气。
总之,就这样,李兰幽对梅顺琦才萌生的好感还未来得及破土,就因腐雨的侵蚀而夭折。
她一度怀疑之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可仔细想想又有几分不忿,分明是梅顺琦四处留情,给了她被喜欢的错觉。
多年后,她渐渐忘了梅顺琦这号人,就算哪天很罕见地想起此人,也只剩一些厌弃的、鄙视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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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顺琦转学不久后,李兰幽有一天在食堂打菜,随意地一瞥,发现彧亮竟然排在了她隔壁的窗口。
他很少来食堂吃饭,一般都在外面。
李兰幽突然意识到,她这段时间好像都没怎么关注彧亮这个人了。
想到刚买手机那阵子做过的傻事儿,她苦笑出声,当时李兰幽为了弄到彧亮的Q.Q号,无所不用其极——比如,挨个逛可能间接认识彧亮的同学的Q.Q空间,试着通过空间的留言板和评论区顺藤摸瓜找到他本人。
最后一无所获。
有些人事,你越是苦苦寻觅,反而大海捞针,你哪一天不那么执着了,它却给你来个近在眼前。
比如这天周日返校,李兰幽在校门口碰见了邵妍,邵妍说她放假的时候注册了个Q.Q,问李兰幽有没有企鹅账号,她们可以互加好友。
俩女孩身上各有一股洗发水的味道,一个是飘柔的花香,一个是多芬的果香,再混合着校服上淡淡的皂角味儿,一点点儿被夕阳的余晖挥发。
周日下午洗头洗澡、给手机充满电、在家百无聊赖地待到最后一刻再出门,像是全国高中生不成文的默契。
她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凑近闻了闻对方身上的香气,相视而笑。
加完Q.Q后,邵妍很快被她更要好的朋友拉走,去逛文具店了。
李兰幽笑着跟她挥手,直到确认邵妍不会再回头了,弯起的唇才一点点落下。
夜里回到家,洗漱完后,李兰幽躺在床上,发现空间里多了一位新访客和一条新留言。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邵妍。
点开一看,果然。
邵妍给她留言:「老李,你空间装修真简陋啊。」
李兰幽笑了,黄钻不要钱啊。
她打字发送:「斯是陋室下一句是什么?」
邵妍没那么快回复,李兰幽闲着无聊,点进了她的主页,这一逛,逛出了个意外收获。
邵妍的空间留言板下,密密麻麻的几十条评论里,有个账号吸引了李兰幽的注意,网名叫「月岛雯」。
「月岛雯」留言:「回踩,不跑堂~」内容也是很平平无奇、很不起眼的。
李兰幽喜欢吉卜力工作室的电影《侧耳倾听》,去年曾因它上课分神,挨了数学老师的训。
她欣赏月岛雯身上的某些特质,诸如率真细腻,又不失倔强要强,爱好阅读和写作,还曾尝试着为歌曲编词。
在与喜欢乐器的男主角相识之后,二人互为动力,互为鼓舞对象,在迷惘、焦虑中一点点完成自我探索。
因为与男女主存在相似的兴趣,李兰幽难免产生一些代入感,认为自己也可以跟故事里的月岛雯一样“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她以前没有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往往更具动力和方向,反之则比较懒散、模糊、得过且过。
现在她好像有些懂了。
某些意义上讲,彧亮曾是她幻想中的天泽圣司。虽然对方还不认识她。
又或许,她不是需要彧亮,她只是单纯需要一个精神力量或者情感寄托。
李兰幽没多想,点进了「月岛雯」的空间,以为是哪位影迷同好,并不确定对方是邵妍的网络好友、现实亲友还是乱踩空间的纯路人。
她们那个年代个人空间以人多热闹为荣,显少有人会关闭空间权限,常有那种连个好友位都没有的陌生家伙瞎串门给你留一些不知所云的言,只为让你去他空间也增添些一些流量,跟现在的互赞差不多一个意思。
直到在「月岛雯」的空间里,看见了一个叫「天泽圣司」的人的评论,李兰幽一眼断定,这两人用的是情侣网名。
起先她还无意识地扬唇,为自己这聪明的小发现,而后她就笑不出了——她在「月岛雯」的相册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