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彧亮点点头,坦然认领。
“谢谢,您很心细,待人周到、善良。”
心细,他认。周到,得分情况。善良,更得分人。
彧亮一笑而过,“我很惊讶,我们居然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你是文科班的?”
“嗯。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学校好几千号人,你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认全。”
“那会儿你跟梅顺琦、顾繁山他们很熟么?”他试着探究。
李兰幽对此发问感到奇怪,诚实地摇头否认,“也就跟梅顺琦算认识吧,至于顾繁山这样的学霸,他怎么会认识我呢。”
彧亮眉梢微微上扬,闪过一丝意外,听这话的意思,她没跟顾繁山正面接触过?呵,顾繁山未免也太逊了。
那天在茶室聚会,见顾繁山跟梅顺琦为过往这段暗恋燃起未尽的硝烟,彧亮还以为顾繁山跟她当时的亲近程度比梅顺琦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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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顺琦找了个相对清静的地方接起电话。
“怎么不回信息?”简悦在电话那头问。
“刚没看手机。”
“跟彧亮一块儿吗?”
“是的,还遇见了个高中同学。”
对这高中同学,简悦没太放心上,“刚才航司客服联系我,因为上海天气原因,未来四十八小时机场航班会大面积取消,我改签了今晚凌晨的中转航班,打算从山椿飞北京,再转一趟成田。要不是约了客户,我真想晚几天再回纽约。”
“那你预约好专车了吗?”
“你不回来送我吗?”
“我喝酒了。”梅顺琦的视线穿过一桌桌人,望向李兰幽,她正对着彧亮露出礼貌但生分的微笑,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可是我想你送我。”在梅顺琦拒绝之前,简悦聪明地使出杀手锏:“给阿姨带了好多山椿的特产,我拎不动。”
“......我现在回来。”
梅顺琦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挂断电话,回到卡座。
“你们聊什么呢?”他并没有坐下。
彧亮:“聊你接电话怎么接那么久,猜来电的人是谁。”
梅顺琦心梗了一会儿,无视彧亮身上那若有似无的绿茶清香,对李兰幽抱歉道,“我可能得先走了,要去趟机场。”
李兰幽起身,“正事儿要紧,你赶紧去吧。时候不早了,那我也先回家了,咱们就先散了。”
梅顺琦很自然地把手机亮出来,“加个微信?下次好联系。”
“我微信人满了。”李兰幽借口道。
“......”
她又看了眼彧亮,对方没什么表示,她笑了笑,拎起包先行离去。
凝着李兰幽远去的纤柔背影,彧亮起身,随口问道,“简悦不是明天飞吗?”
“改签了。”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叫代驾呗。”
“还真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彧亮拍拍他的肩,“走了,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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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李兰幽跟着家人回乡祭祖。
李兰郴开着他的黑色大鼠标,载着一家老小,在蜿蜒优美的乡间小路上驰骋。
车窗外雾雨潇潇,白鹭成行,山樱花绵延数里,耐冬镇的村民们披着蓑笠耕田犁地。
李兰幽记得离开山椿那一年,进村这条路一到雨天还是泥泞不堪的,哪儿像现在,随着新农村计划的推进,阡陌之间铺设沥青,民居住宅外立面统一规整,乍一看竟有几分日式乡村的秩序感。
但比起日式“小而美”的风格,此处明清遗留的颇多古建与田园诗话交织在一起,为耐冬镇添了几分独有的厚重与渊源。
李家的祖宅就是晚清时的产物。
今天清明节,村里中午要举办祠堂修复动工的仪式,仪式后全村人都要聚在一块儿吃饭。
一家人扫完墓,兵分两路,黄明翠跟马婉秋婆媳俩去祠堂伙房帮忙,李兰幽兄妹俩回祖宅勘察,看看有没有补苴罅漏的必要。
小侄子子晗则跟村里的小朋友在田间地头玩起了捉迷藏。
推开生锈的大门铜锁,院中草木深深,老宅破败苔痕绿,跟荒废无主了没两样。
“你以后什么打算?”兄妹俩绕着房子看了一圈,李兰郴忽然问她。
“我?还没想好。”
“面试结果如何?”
“面试?什么面试?”李兰幽愕然,她哥难道知道了点儿什么?他怎么发现的?
“你不是想应聘什么单位的行政岗吗?”李兰郴回答了她内心的种种疑惑,“你上次来家里吃饭,用我书房的打印机打印简历资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还有,之前去给你装热水器,看到了你为考试买的专业书。”
李兰幽尴尬地笑了下,“已经被刷下来了。还好面试前没四处声张,要是妈一早知道这事儿,现在估计比我还失落。”
“这倒是,毕竟她一直希望你留在山椿发展。不过,你就只报名了一所学校的面试吗?别的单位不是也发了招聘信息吗?没合适的?”
“是这样的,一开始呢是想着多面几所,就连那几家职业技校我都看了,但是后来挨个去那些学校逛了一圈,我几乎是一踏进山椿大学就认定了它,校内环境和办公条件我太喜欢了。你懂那种感觉吗?建筑沧桑有历史感,古木成荫,还有一条蓝花楹大道,美到窒息,地理也好,吃喝玩乐回家,去哪儿都方便,连办公室的装修都是那种民国老钱风,我真不敢想象在这种环境里工作有多幸福。”
“环境的话省南医学院也不错啊,在山椿人的观念里,一个年轻人去外省务工视为不孝,留在本地算听话但无功无过,可要是考上省医学院或者能在省医院工作,那可是一等的孝子贤孙。”
“我当然知道这个,但问题是人家医学院不缺人啊。何况我看的这些岗位信息里,椿大的学校排名和条件待遇也是最好的。哎,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A,其余BCDRFG都会变成将就。”
李兰郴无力地叹了口气,看着院中的枯井,忽然认真道,“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
“我跟你嫂子想把老宅里里外外装修和改造一遍。”
“你们这是打算为以后颐养天年做准备吗?”
“你嫂子被裁员了。”李兰郴挺平静地说。
李兰幽愣了愣,“什么时候?”
“就这个月,公司业务重组,要砍掉非核心的文职岗位,有关系的人都留下了,被并到了新的业务部门或者另有好的去处,没背景的,比如你嫂子,被拉进了裁员名单。”
马婉秋一毕业就进了熠世旗下的子公司,这么多年来不说业务能力有多突出,但工作态度挑不出岔,矜矜业业,细心本分,比留任名单里那些上班时偷偷打王者荣耀、连会议记录都做不好的人强太多了。
“所以你跟嫂子想趁她现在事业空窗有时间,改造老屋?”
“她一直向往田园牧歌的生活,而且想把老屋改造的过程记录下来,我觉得这个想法挺不错的,有纪念意义,如果发到网上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往乡村生活博主的方向发展。你觉得怎么样?”
“我当然支持你们啊。”李兰幽环顾起人去楼空的老宅,当即做出决定,“这样吧,我出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前提是你们给我留一间彻底属于我的房间,让我可以随时回来住。”
“傻的,你就是分文不出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家。我绘制的草图上早就把二楼朝南那间房划给了你。”
李兰幽揽着李兰郴的肩,清笑里蓄满阳光,“我是拿得出闲钱才想帮着分担点儿经济压力的,要是手头拮据才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嫂嫂现在没了工作,银行却不会因为你们收入锐减就准许你们每个月免息少还一半的房贷车贷,子晗还要上一堆兴趣班,我这个做姑姑,没能力帮衬也就罢了,既然有,怎么能装聋作哑呢。何况,就像你说的,这祖宅是我们共同的家,我出钱为自己的家装修,理所应当。”
“还好我是哥哥,你是妹妹,不然网友听了得骂你扶弟魔。”李兰郴开起玩笑自嘲。
“不会的。扶弟魔也好,哥哺拎也罢,大家之所以反感,重点都在于它们的那个共同点,姐妹一方献祭式的付出和兄弟只吃不吐的索取。我们家的情况还是很良性的,你供我上大学,连读研期间的生活也全包了,说起来,我才像是那个吸你血的弟弟。”
兄妹俩从没说过煽情的话,感恩谢谢之类的句子更是羞于表达,忽然听妹妹这么说,李兰郴还挺不适应。
跟家人肩并肩坐在门槛上,他抚了抚鸡皮疙瘩,喟叹道,“你要说中国人落后西方科技、医疗、艺术、工艺,我是不认的。但中式家庭在表达感情这方面,确实落后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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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日,日光渐渐暗了,一家人准备回程。
临出村前,黄明翠接了个电话,立马叫李兰郴掉头,她要去农户家买点正宗的咸肉火腿,还得去菜地里摘些新鲜的冬苋菜。
李兰幽问:“谁打来的?”
黄明翠:“你小舅妈,说是彧家叔公这些天没食欲,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了,要忆苦思甜,就想吃庄户人家自己种的冬苋菜,熬个粥喝。哎,冬苋菜都快过季了,村里还不一定有。”
“这嘴刁的老头儿。”马婉秋头疼得扶额,有些自贬地笑着,“明明都二十一世纪,但有些时候真感觉咱们家像极了彧家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