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再次开启她的书签事业是在一周之后。
天彻底放晴,十点,太阳光斜过窗,窗的棱格线在墨白的书页上落下道道斜影。
陈晨坐在书桌前。
压干的玉兰躺在翻开的书页上,周遭泛着点点黄,像是渡了层夕阳的光。
陈晨把买来的底卡纸,东巴手工纸,以及白胶水,还有塑封膜一一摆到桌上。
按照小红书上搜索的教程,卡纸做底,褐色的东巴手工纸贴在卡纸上面,贴好后顶上再打孔。再把压好的玉兰,用镊子小心的贴合在纸上,最后用塑封机封了,绳子穿上,就算做成了。
压干的花容易碎,完整的玉兰又很少,最后,陈晨也只做出两个。
做好后,放在桌上。
她收拾着桌子,长时间勾头的缘故,脖颈有些酸,来回扭动了几下,“啊”了一声,双手合拢伸了个大大懒腰。
桌上东西收拾了好,她就举着书签对着窗子对着光,细细的看。
玉兰躺在纸签上,被光照透了,很细小的脉络也清晰可见。
陈晨被强烈的阳光刺照着,不由得眯起眼睛,唇角却是扬着笑的。
第一次做书签,成就感满满。
不一会儿,舅妈在楼下喊她吃饭。
她应一声,说就来。
书签放了下来,她垂下眸,因为眼睛长时间被阳光刺照,眼底忽然一黑,眼角涌出些泪花来。她所幸闭眼,闭了一会儿,再睁开,那泪花见了光,成了五色的圆形光晕,在视线彻底清晰的那一刻,她忽然看到了对面的筒子楼。
绿成荫的爬墙虎绕在窗边,像一层墨绿色的纱帘。
至于窗里,真正的白色纱帘旁,她看到了一张模糊又熟悉的脸。
“啪”
手里的纸签脱落在桌上,毫无征兆,却因为撞击发出细小的声响。
陈晨眨了下眼睛,恐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前两天舅舅同她提过,他在家休息除了台风天,还有周云宁去京市录制综艺缘故。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轻轻的闭上眼睛,却又睁开,再次望了过去。
白窗帘飘出了窗。
他已经背过身,斜依在墙面,宽阔的间,清瘦的身形,清灰的烟气。
陈晨只觉得那一瞬间心脏被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越来越紧,她几乎喘不气来。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在这儿?
舅妈又在楼下喊了一声。
陈晨猛的呼出一口气,把书签夹在书里,腾腾腾,小跑下楼。
谁料下楼去,舅妈已经不见了人影,阿嬷领着楠楠坐在餐桌前吃饭。
陈晨抽出凳子,坐了下来,捏起筷子往嘴里胡乱塞了两口米饭。
缓慢的嚼动,过来会儿状似不经意开口道:“对面楼的房子什么时候租出去了?”
筒子楼的三楼原先是许锦州住的,是叶韵梅同许建群老早就给他置办的婚房。
后来,许建群得了肺病走了,许锦州不放心叶韵梅一个人住,就搬去了小院。
可那房子是婚房,装修得当,许锦州不愿意租出去,所以一直闲置着。
叶韵梅抬头,眉头一挑老高,“嗬”了一声,圆滚的脸因为惊诧,绷着往上提,像是一下瘦了许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晨捏着筷子,如实回答:“刚……在楼上看见的里面好像有人。”
叶韵梅:“就数你眼神好。”
陈晨笑了笑,顺手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放在楠楠碗里。
小家伙不喝奶,改吃饭,品出味道,专喜欢吃肉,不爱吃青菜。
陈晨说了一句:“肉和青菜都要吃,要营养均衡。”
楠楠不听,就绷着脸吓唬她,叶韵梅隔辈亲,又给她夹了出来:
“昨儿才住进去的,说是你舅舅的朋友,也没说是做什么的,你舅舅不说也不让多问,只交待了你舅妈,让她每天中午去送趟饭,给的钱倒是不少……,这不,你舅妈才装了饭出去。”
陈晨捏着筷子,“哦”一声,没再说话,心不在焉的挑着碗里的米饭。
*
周云宁住进这筒子楼,睡了剧播这一个月来,唯一一次安稳的觉。
只是不巧,对私生的阴影已经渗进血液,至少短时间不会忘记,那天他一开门,床上坐着个只穿内衣裤的女孩。
夜里四点醒了一次,抽了两根烟,七点睡的,十二点又醒了,不是惊醒,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伸手捞过手机。
是前女友李晓佳,私生开了她的户,手机号也被扒出来。
辱骂恐吓短信轮番轰炸。
那时候她就打过一次电话。
网络舆论已经铺天盖地,他跟孟素兰打了个电话,孟素兰手里还压着几个其他的艺人,再加上他,有点分量,再说还没到撕破脸的那一步,公司不得已发了单身声明。
消停了几天,李晓佳再次跳了出来,他才知道是个圈套。
可惜为时已晚。
随着剧情的深入,极端粉丝剧现实早已经分不清。
加之对手演员刻意营销cp,这种情况越来越癫狂。
这两天,私生直接去李晓佳门前泼了狗血。
邻居录了视频,被有心人买断后,放在了网上,“素人被周云宁粉丝泼狗血,艺人却不发声,申讨这一极端现象后是否是偶像失职不加已引导的罪过”这一新闻迅速占据各个新闻头版头条。
舆论不断发酵。
再加上那天路人录的酒店门前的视频。
被孟素兰猜中了,短时间完不了。
双管齐下,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势有不把他钉在社会新闻耻辱柱,不罢休的架势。
如他们所愿。
远在北方,不怎么上网,不关心新闻的父母都知道了。
说是远亲近邻都在问,是怎么一回事。
爆红的荣耀朝夕间成了耻辱家门的刀。
他爸什么也不问,从高中他为换专业,不惜跟家里闹翻开始,积压这么多年的矛盾终于爆发 。
他爸认定他被这纸醉金迷的欢场浸透了,认定了那些事都是他干的,甚至觉得还有什么别的瞒着他,什么难听什么往外蹦。
之前的朋友也从他爆红后在网上认领夸赞,到现在的避之不及。还有那么几个发些不痛不痒的,尚在观望。
人情冷暖 ,两年前他受过一回,不长记性,两年后悲剧再次上演,比上一回来的还要猛烈,撞的他几乎缓不过劲儿来。
撞的他忽然觉得或许他爸那时候是对的,是他太天真,没有参透本质。
热爱演戏,不止包括演戏,也包括那些既定的规则,专为普通人定的规则。
他不信邪,撞过一回,又来一回,这回他终于看清了,这样的生活也不想要了。
他走到窗边,扯开帘子。
安静的巷子,参天的梧桐树,电线扯的很低,几只麻雀停在上面。
忽然又想到前两天在京市,综艺录完后,天左副总在房间等他,兜着圈子点他。
圈点不成,就改威胁。
回到馥市后,果不其然,他剧组的戏份被删除。
几乎是最后一招了,半封杀。
对外只说是私生搅扰及身体问题。
然后他就被踢出剧组,他悄无声的租了司机许锦州的这间房。
他知道的,他们在做两手准备。知难而退,峰回路转最好。如果最后他不续约,不接受某些规则,那么他们也要为了公司同期生,杀掉他一层皮。
“云宁,当初咱们好聚好散,没什么说的,我知道现在我门上被泼狗血,生活受到影响,是我蹭流量的报应,但我真的受不了了。”
控诉声滔滔不绝。
周云宁听着,没有揭穿她,不发一言。
他跟李晓佳谈了三年,从大学到工作,后来像所有的情侣,因为异地,分道扬镳。
周云宁实打实难过一段时间,因为李晓佳是他的初恋。
他极力挽留过,也怀疑过是钱的问题,因为大学期间他虽然一边儿兼顾学业一边商拍当模特,接商演。
但身边能人太多了,不可能不对比。
他落人之后,李晓佳想要的更多,没什么好说的。
分手后,他泡了几天酒吧,过过一段糊涂日子,后来被星探看中,他立志要混出一番天地,不为别的,就是想证明给她看。
可现实跟畅想永远是两个东西,殊不知所有的一切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他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
他面组,跑龙套,演不入流小网剧的配角,不出任何意外没有翻出水花。
跟他同期的早已经飞黄腾达。后来他被强潜,拒绝后,被封杀了一年。
说的也巧,那人被查倒了台,他才能重见天日,费尽辛苦接了不入流的剧,想着最后一搏,不想一炮而红。
至于李晓佳,时间慢慢流过,爱情的伤口早已在生活的苦难中结了痂,成了疤。
才发觉只是不甘心在作祟,只到喜欢,连爱都称不上。
他们没了联系。
也没在生活中听到过她的名字。
可他想不到,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在热搜上,是在公司召开的紧急的公关会上。
她的名字跟对家公司的名字出现在一起。
她为了钱,被收买,跳出来,成了别人手里刀,试图断送他的前程,也把他们曾经的感情挥霍到一点不剩。
周云宁站在窗前,微风缭绕,拂着他冷峻的脸庞。
些许伤感,茫然,颓丧在眼底流转。
26年来千锤百炼,塑成的世界观在终于浮华的娱乐圈崩塌离析。
所有的人在一瞬间摘了面具,只剩下血淋淋的肉和骷髅架子,上面刻着两个字,叫“利益”。
就连他也被扒下一层皮来。
这世界外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你要重塑一个新的世界。
可是,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周云宁闭上眼睛,连绵的雨终于停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被水冲后的腥气。
太阳照在脸上,他不觉得热,反而浑身冰凉。
直觉的这太阳在另一个世界。
与他无关就是了。
慢慢的,他觉得喘不上气来。
猛的睁眼,往外瞥。
忽的,视线在正前方定住。
成荫的小院,红砖灰阑干,
女孩坐在二楼,半开的窗前,黑头披散在肩上,露出素而白净,近乎透明的一张脸。
她手里高举书签在半空中,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是见她似乎被阳光刺照,不得不半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却看着手里的书签,红的唇白的牙,笑的灿烂。
是她
是她啊,
那无疑是另一个世界了。
喉咙开始发痒,他脑袋里无端闪过那颗绿色荧光的薄荷糖。
有点想吃了
可屋里并没有薄荷糖,
只有听筒里的传来的滔滔哭声。
周云宁有些烦躁的转过身,捞起打火机跟烟,
点燃,夹在手里吸了一口,背靠在窗前。
渐缓了这股燥。
屋里并没有开灯,窗子半开,光线很暗。
他人也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冷白的脸上,有光折射的影子,也有阴暗的看不清的存在。
就是这阴暗的存在几乎占了大半,好像快要将他吞没。
只是阳光还在那么拼命的照射进来,
是在挣扎吗?
做最后的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