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荠看着桌上打开的盒子,若有所思。
盒子里有三样东西,《鏡樞識遺·補》、青铜镜、蓝色手链。
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青铜镜是余荠没有见过的,她拉起镜子,仔细端详。
那是一个手持的小镜子,材质是青铜的,镜面是黄色的,就像古代那种铜镜。上面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又像中世纪贵族的产物,看上去有些年代,显得有些神秘和古朴。
书店老板说要余荠自己去寻找进入镜中世界的门,进去就能找到办法。
这打哑谜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吗,好在还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必须要带上楚谣的贴身之物,这样才能保证进入后的世界不是别的什么。
所以余荠才会特意跑去楚谣家一趟,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进入镜子里?
总不可能直接一头撞上就能进了吧,像周洲那种傻子才会这样干。
镜子里的世界是相通的吗,哪面镜子都可以进入吗?余荠摸了摸下巴,仔细思索起这个问题。
要进入镜子,是不是得的开启打开镜子的门?那门在哪呢。
余荠看向手上的青铜镜子。既然这是楚谣特地藏起来的,那么是不是和这面镜子有关,门会在这个镜子里吗。
青铜镜不大,是那种女生会买来照的手持镜,这就算有门也进不去吧,不过,万一是不遵循空间的,能直接吸进去的就说的通了。
门......要找到镜子的门。镜子是......
余荠猛然想到一个词——
「折叠」
这个频繁出现的词,会是门的关键吗。
把镜子折叠,会不会有些过于荒谬了,但若……并非物理层面呢?
余荠眸光一凝,不再观察镜框,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投向那昏黄的镜面。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掠过每一寸昏黄的镜面。
找到了!
就在镜面正中心,那因为岁月而产生的氧化斑驳之中,隐藏着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折痕”。它并非物理的损伤,而更像是一道被完美封存于此的、凝固的“光痕”。
这道痕迹,本身就是一扇微缩的“门”。
这说明镜子确实需要折叠才可以开“门”,余荠试着去扣镜子边缘,但奈何青铜嵌得死死的,根本没办法将镜子取下来。
她凝视着那道光痕,忽然福至心灵——为何一定要折叠实体?
折叠“空间”,不行吗?
她伸出手隔空对准光痕的两端,然后缓缓地、做了一个将眼前虚空向中间“挤压”的手势。
随着她的动作,那道纤细的光痕骤然亮起、变宽,镜面随之扭曲、弯折,仿佛一张被无形之手折叠的纸,硬生生在现实空间中创造出了一扇菱形的、波光潋滟的光门。
没等余荠动作,光门突然猛的一吸——
余荠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由镜子构成的全封闭立方体。
天花板、四壁、脚下,全是光滑、冰冷、毫无瑕疵的镜面。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弥漫开,让无数个“空间”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构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绝对对称的恐怖回廊。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镜中没有自己的身影。
她看见的是无数个由镜子复制出的、空无一物的镜面走廊,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她抬起手,真实的触感还在,但视线中,那片镜像世界里空无一人,只有她孤独的动作在空荡的镜面结构中引发着无声的连锁反应。
余荠曲起指节,试探性地敲向身旁的镜壁。
没有声音。
不是隔音良好的沉闷,也不是遥远模糊的回响,而是彻底的、物理法则被抹除般的死寂。
指关节与镜面碰撞的触感真实地传来,但预期的声响却像被一张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了。
她不死心,又加重力道敲了一下,依旧如此。
而且她发现,镜子很硬,就算是用锤子敲也也未必能撼动分毫,更何况这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工具。
余荠走到墙壁与地板的交接处,发现竟然没有一丝缝隙,这说明这个房间是同一块镜子折叠成了一个封闭的正方体,而不是四块镜子。
又是折叠,余荠像之前一样,用手做出折叠的动作,但是却没有丝毫反应回馈给她。
看来之前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余荠环视一圈,按照书店老板科普的里世界常识,一般来说,进入后都会有个类似于系统的声音发布任务,但余荠已经在里面呆上了五分钟,为什么还没有任何提示?
难道,要自己触发?
她刚要有所动作,猛地发现——
她的腿,正从脚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作透明的虚影。
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从这个世界存在的根基上,一点点、坚定地抹去。
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这个过程缓慢却毫不停滞,脚踝也随即消失不见。
余荠眉头一皱,她迅速抬起还在消失的右腿,伸手摸向原本是脚踝的虚空——触感依然存在。
视觉与触觉的绝对悖论。
一个大胆的猜想瞬间成型:这个空间不是在“抹杀”她,而是在强行“同化”她。它在否定她作为独立个体的“形态”,试图将她分解,融入这片无尽的镜像背景噪音里。
如果顺从这种“抹除”,她就会真正消失。
但如果……反抗这种“视觉”呢?
余荠注意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灰白黑三种颜色,就连她身上穿着的蓝色衣服,都变成了九十年代黑白电视机里的灰度色。色彩,也在被剥夺。
这个空间畏惧独特,畏惧无法被归类之物。
余荠眼神一凛,抬手咬破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这片灰白死寂中灼灼燃烧。
鲜红的血珠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并未四下晕开,反而诡异地凝聚不散,如同一面小小的、猩红色的镜子。
余荠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血滴中的倒影。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地板的影像。
通过那滴血的折射,她看到——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无声地吊满了人!
他们有男有女,穿着不同时代的衣物,身体如同被风干的标本,在空中微微晃动。每一张脸都朝着她的方向,眼睛空洞地大睁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都在凝视着下方。
这与她肉眼所见的、空无一物的镜子天花板形成了恐怖的对比。
余荠抬起头,肉眼所见的天花板依旧空荡洁白。但她再低头看向血滴,那地狱般的景象依然清晰可见。
余荠俯下身,将手上的血抹到消失的腿上,腿依旧没有在现实出现,但却在镜中浮现出了她原本的腿!
镜中只浮现出了一部分小腿,那是用血抹过的地方。
余荠却神色凝重起来。
血能显出颜色,还能倒影出这个空间里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余荠才会将血抹到消失的地方,确实也起效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严重的问题:
要想让自己不消失,只能将血抹遍全身,但她哪来那么多血啊,把十个手指咬破都不够抹完一只腿的。
余荠看着自己不断消失的腿,眉头都没皱一下。血量不够是现实,但解决办法,也许就在眼前。
她再次低头,看向地板上那滴血。血滴如同一个微小的红色镜头,清晰地映照出天花板上吊满尸体的倒影。既然天花板上的景象能通过血液投射到下方,那么,根据镜面反射原理,地板本身,也应该承载着天花板上那些吊死者的完整倒影。
只不过,正常的肉眼被空间的规则欺骗,看不到罢了。
颜料,这不是现成的吗。
抹除已经过了膝盖。
没时间犹豫。她立刻俯身,将带血的手指直接按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同时,将全部精神聚焦于一个念头——抓住地板镜像里,那个倒悬着的、离她最近的“吊死者”的脚踝。
她的手紧紧按着镜面,指尖的血如同一个坐标。她闭上眼睛,屏蔽掉肉眼看到的空荡景象,只在脑中构建出地板镜影中那个倒吊之人的清晰形象。
然后,她做了一个用力的、向上“拉扯”的动作!
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她的手并没有陷入地板,但一种冰冷、僵硬的触感瞬间从镜面之下传来,顺着她的手臂蔓延!
她抓住了。
不是实体,而是那个“倒影”在镜像中的存在。
她猛地向上一提——
哗啦!
如同从水中捞起一件沉重的事物,一具冰冷、僵直的尸体,竟然真的被她从地板的镜面影像中硬生生“拖”了出来,摔落在她身边!
那尸体穿着破旧的工装,皮肤灰白,双眼空洞地睁着,脖子上还套着无形的绳索,保持着吊死的姿态。它躺在那里,与这个纯白镜面空间格格不入。
抹除已到大腿。
余荠看都没看那尸体的脸,她的动作冷静得可怕。目光迅速扫过尸体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皮质刀鞘。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解下,抽出一把保养得不错的匕首。
下一秒,她手起刀落,用匕首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划开了尸体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略显干瘪的手臂。
暗红色、近乎发黑的粘稠血液,缓缓渗了出来。
她立刻用匕首的平面刮取血液,然后俯身,迅速将这些来自死者的血,涂抹在镜面地板上。
她以血为墨,勾勒镜中之影。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冷静得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当镜中那个由暗血绘成的、完整的“她”赫然出现时,抹除的界限已逼近她的腰部。
抹除倏然停止,而余荠也出现在了镜中。
在她划开尸体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不用涂抹全身,在镜面涂抹出自己的身影便行了。
既然这个空间只承认镜中呈现的影像,那么只要在镜子里创造一个完整的“她”,就能欺骗空间的判定机制。天花板上的尸体能被血液映照出来,说明它们确实以某种形式“存在”于镜像维度里——只是缺乏一个与现实交互的媒介。
抹除倏然停止,而余荠也完整地出现在了镜中。
那个用暗血勾勒出的轮廓在镜面上微微发亮,与周围扭曲闪烁的镜像形成鲜明对比。
更令人注意的是,镜中的她身后,隐约映出了天花板上那些吊死者的模糊身影——仿佛两个重叠的镜像图层正在缓慢分离。
“咔嚓!”
镜面应声碎裂,却不是整片崩塌。
以血绘的身影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向外蔓延,最终形成一个刚好容纳一人通过的破口。破口后面是无尽的黑色。
余荠没有立即离开。她低头看了眼那具正在逐渐淡化的工装尸体——它的轮廓开始模糊,像是要回归镜像层面。在它完全消失前,余荠快速搜遍了它的口袋。
左口袋空无一物。右口袋里有个硬物——一枚生锈的铜质钥匙,上面刻着“C-13”。
她收起钥匙,最后瞥了一眼镜中那些吊死者的倒影。它们的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钥匙的方向。
然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踏进破口。
在跨越界限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绳索晃动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