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给青城集团机会,我给了,你也接受了。现在事到临头,你是要打退堂鼓了吗?”
夕阳下,他高拔的身躯投下的浓重阴影,将程静紧紧裹住,而他站在逆光之处,即使近在咫尺,也总让人觉得看不清面目。
他明明语气和缓,举止轻柔,身上的威压却让这方寸之间的空气变得无比稀薄,连呼吸都窘迫而局促。
稳住心神,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程静挺直后背,艰难地扯出个自以为淡定的笑脸,故作轻松地说:“我当然不会打退堂鼓,我是真的担心自己举止不当会给你的光辉形象抹黑。”
把玩发丝的手指停住,顾琉琛视线向下,落在她薄涂口红的唇上片刻,轻轻一笑:“程老师放心,很早以前我就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免费的晚餐,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些什么来换。所以,只要程老师不是故意抹黑,我可以接受。”
他不但长大成人,而且已经很好地掌握了这世界的游戏规则,确实不再是那个把所有渴望都藏在心底,以一种别扭又笨拙的方式去引人注意的少年。
他已经学会了用最有效的手段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故意抹黑……”
顾琉琛松开她耳畔的发丝,唇角笑意更甚,“我记得程老师视力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戴眼镜?还是这种又丑又老气的,生生盖住了这双顾盼生辉的眼。”
食指向上,突然一勾,将她的黑框眼镜勾了下来,“程老师,请吧。”
程静抿着嘴,本能地后退一步,正跌回椅子里。
顾琉琛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眼镜放在眼前比画了一下,如他所料,是平光镜。
他又看向程静,带了七分调侃,“我总觉得你很怕我,我是嗜血猛兽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最近气虚,容易紧张受惊吓。”
“那就好,不然我会内疚到彻夜难眠。”顾琉琛把黑框眼镜放在办公桌上,看了眼时间,“程老师先换衣服吧,化妆师马上过来化妆,得抓紧时间。”
程静抱着盒子顺着他指的方向进了休息室,休息室不大,也灰色调为主。里面的陈设延续了办公室的极简,除了双人床和一张躺椅之外,只有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上摆了只瓷白的细口插瓶,但瓶子里空无一物。
程静盯着那只插瓶看了几秒,别开视线看向礼服的包装盒。
烫金大字被丝带分割开来,那股由包装本身蕴出的高档感不断刺激着人的感官。
这件礼服来自江城最受青睐的礼服店,档次它第一,价格它也第一。
作为一个在职场摸爬滚打的女人,时常要出席各种家宴或商务酒会,她当然对这家礼服店有所耳闻,但她从没在这家店里订过礼服。
论及原因,无他,价格太高昂。
就算她承认,这个品牌的礼服的确令人心动,也不会因此而花大把钱去买一件平时根本用不到的衣服。
当然,就算平常可以穿她也不会去买,问原因,还是价格太高。
打开纸盒,暗红色礼服上压着一张卡片,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礼服店的感谢卡。
她随手把卡片丢在一边,拎起礼服抖开,翻过来一看,拉锁是后开,锁道比想象中要紧!靠自己拉上去根本不可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次两次都碰上同样的问题。
程静扶着额头,对这条极有可能喧宾夺主的礼服感到十分头大!
“顾总……”
顾琉琛闻言扭头,见程静从休息室出来衣服却没换,“有什么问题吗?”
“这礼服尺寸不大合适,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人?”
顾琉琛闻言站起身,向她走去,“如果尺寸不合适,说明陆平办事不力,我确实得考虑换个人。”
这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上次你在我那里留宿,让他送来的衣服大小合适,这次定礼服却搞出这样的纰漏,你说他该不该换?”
顾琉琛打量着她的神色,忽而浅笑道:“要不……你再重新试试,也许再试一下就合适了呢?”
程静只能木着脸退回休息室,将顾琉琛拍在门外。
顾琉琛看着几乎扫到自己鼻尖的门板,轻轻勾了勾嘴角。
拉锁确实不好拉,程静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她决定不再难为自己,拉开门对顾琉琛道,“化妆师什么时候来?”
顾琉琛看着站在门边的程静神色微怔。
眼前的程静和南楼酒宴上程静展现的气质完全不同。
眼前的她身上多了些更复杂而矛盾的东西。
南楼酒宴上,她是夜色里的妖,而眼前被红色礼服包裹的她却如蔷薇,神秘而热烈,张扬又含蓄。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程静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为之惊艳的女人,但她身上却有种奇怪的魔力,尤其是那双眼睛,总能轻而易举地勾动男人掩藏在最隐秘黑暗之处的东西,令人越是靠近越是难以自拔。
而她自己,一脸全然不知的无辜。
可是,真的全然无知吗?真的无辜吗?
他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别扭试探愣头无知的纯情少年。
男女之间的进退,总是微妙而敏感,再迟钝又能迟钝到哪里去?
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从来不是迟钝的人。
她只是一直钟爱装傻充愣。
“怎么了?”
程静指了指后背的拉链,道,“拉链太紧,得等化妆师帮忙拉上去。”
顾琉琛挑了挑眉毛,“这样的小事情,还用劳动化妆师金贵的手吗?转过去。”
程静不动如山:“顾总的手比化妆师的手金贵吧?怎么好让顾总帮忙。”
“是金贵得多,但乐意效劳。”
你乐意……我不乐意啊!
程的抗拒写在了眉眼之间,“怎么好劳动顾总,还是等化妆师吧。”
“程老师,您这副样子很有些欲擒故纵的味道。”
如果不是要顾全大局,真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欲擒故纵!
“顾同学这么孝顺,我若再拒绝倒是真辜负你一片孝心了。”
她转过身露出后背拉了一半的拉链。
顾琉琛瞧着她半裸的后背,眸色沉了沉,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调侃:“一会儿称我‘顾总’,一会儿喊我‘顾同学’,两重身份……让我感到迷乱。”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拨开她的发丝,捏住水滴状的锁头,缓缓向上拉动。
锁头拉到蝴蝶骨之间,如膏脂般雪腻的肌肤贴合了礼服,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出浅浅淡淡的莹白色泽,偏又被暗红色的礼服反衬得浓墨重彩起来。
向上提拉的过程中指节无意间蹭到程静脊骨处的皮肤,引得她惊弓之鸟一样颤栗,紧合身材曲线的礼服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致命的束缚,让她连呼吸都如溺水般艰难、痛苦。
“我……我自己来!”
程静慌张地让开两步,眼底的惶然不安,让依然维持提拉动作的顾琉琛缓缓放了手,“已经拉上去了。你这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洪水猛兽。我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
程静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的问题,跟顾琉琛没关系。
有些阴影是埋在内心深处的恶魔,只要时机对了就会跳出来作祟。
她咬牙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克服重重心魔,走了出来。
但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还是会前功尽弃。
“抱歉,是我自己的问题。”她尝试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得冷静得体,“给我五分钟就好。”
说完她匆匆退回休息室,甩上了门。
夕阳的余晖渐渐被青灰替代,宽阔的办公室光线渐暗,冷而空旷。
顾琉琛从办公桌最底层抽屉里摸出烟盒,停顿片刻抽出一支衔在嘴上点燃。
陆平领着化妆师进来的时候,顾琉琛手里的烟正好抽掉一半。
一见顾琉琛手指夹着烟,陆平有些难以置信,却忍着话头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待化妆师进了休息室才说,“你不能抽烟!”
顾琉琛轻轻吐了个烟圈,“偶尔抽一支,不用担心。”
陆平依然忧心忡忡,压低声音劝,“身体重要!”
顾琉琛这次没多说什么,把剩了三分之一的烟掐灭,丢进垃圾桶。
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程静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陆平立刻敛了表情,又是兢兢业业的陆特助。
程静调整好情绪,又上过妆,比之前的状态好了很多,看上去光彩照人。
“既然收拾好了,那就出发。”
一路上,总有不同的人给陆平打电话,要预约时间跟顾琉琛见面。
这些人中,有的程静认识,也有的只在某些新闻或财经节目里看到过,更多的人,她则根本不知道是谁。
陆平能做决定的都会直接处理,做不了决定的就要请示顾琉琛,等顾琉琛给指示。
眼见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眼熟,程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车子锦园大门前停下来,陆平和司机先下了车,一左一右替他们开了后车门。
程静坐在后座上,看着缓缓开启的铁艺大门,一时没动。
顾琉琛绕到她所在的车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程总?”
程静扭头望着顾琉琛,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来,对峙几秒后认命地下了车。
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顾琉琛要参加的也是这场生日宴。
如果早知道的话……
如果早知道,为了给青城集团争取机会,也会硬着头皮上吧。
与青城集团的存亡相比,其他……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她在心里劝说着自己,脸色却着实不怎么好看。
“你看上去很担心……在怕什么?”
程静用力抓着礼服的裙摆,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你的反应,我还以为和我一起出席这场宴会对你来说是个天大的灾难。有难处一定要说出来,我虽然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参加晚宴,但你若真有难处的话,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坏人好人都让你做了,真不愿意强人所难的话,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打人?
程静心里气闷,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跟顾琉琛翻车。
车子在锦园门口一停,她心中的侥幸就彻底破灭了。
锦园是穆家老宅。
穆青城的奶奶常年居住在这里。
今天在这里举办生日宴的是白瑞安——穆青城名义上的弟弟。
白瑞安是穆青城的继母白玲带进穆家的,原本跟穆青城关系处得很好。
如果不是白玲的太强势野心太大的话,他们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应该会相处得更好,并且一直好下去。
这次他们把生日宴选在这里举办是白玲的主意,据说是出于一片孝心,想让老太太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鉴于和穆青城另一层关系,程静此刻最头大的是万一被穆青城的长辈们,尤其是穆老太太看见她陪其他男人出席白瑞安的生日宴会,要怎么下台。
必须先跟穆青城通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