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整理好自身情绪，暗暗瞄他神色，根本看不出他此时所思所想，心中不免忐忑。

    于是没话找话，先开口问了句，“你来江城前就和白瑞安认识？”

    顾琉琛终于不再盯着高脚杯，抬眼看向程静，默然两秒，平静地答，“国外留学时认识的。”

    “关系不错？”

    “还可以吧。我喜欢白瑞安镜头里的东西，尤其是人。我和他的缘分，始于他镜头里的一组人物照。”

    程静并没多想，附和一句，“瑞安确实是个优秀的摄影师，他的镜头总能呈现出不一样的东西。”

    瑞安？好亲切的称呼。

    顾琉琛意味深长地瞥程静一眼，“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人，跑去表白却被拒绝了。后来那女人跟他名义上的哥哥走到了一起。因为这事他很受打击，也是因为这个才开始世界各地旅行。”说到这儿顾琉琛嘴角微微一挑，“那女人，是你吧？没想到你还有几分祸国妖姬的潜质。”

    程静越听脸色越不好看，要从座位上起身，却被顾琉琛握住胳膊向下一拽跌坐回去。

    “要为穆青城披坚执锐赴汤蹈火，又要做他的解语花枕边人，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你可真的前途堪忧了。”

    类似的风言风语，她听过无数次，早都免疫了。

    这世上很多事较真才能赢，又有很多事谁较真谁就输。

    比眼下更难堪更要命的处境都经历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心如针扎过。

    同样的一番话从顾琉琛嘴里说出来，而且还说得相对委婉，却比其从旁人的嘴里说出来更有杀伤力。

    程静一寸寸抬眼望着顾琉琛，“你相信白玲说的话？”

    顾琉琛听她这么问，漫不经心地一笑，“程老师，我信不信重要吗？”

    程静神色一僵，是啊，他信不信有什么打紧？本就是自己应该避而远之的人，如果不是工作原因，早已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不过为了工作，维护个人的良好形象也很有必要。

    因此她有气无力地解释了一句，“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

    顾琉琛笑问，“那是哪样？”

    程静动了动嘴唇，却无从说起，那些事没理由对他讲，而且他刚刚漫不经心的模样说明他也不过顺口一问。

    “抱歉，不方便和你解释太多。”

    不方便……

    顾琉琛哂笑，“那对如今的你来说，方便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时穆青城微冷的声音传来，“程静，过来。”

    循声回头，穆青城端着酒杯站在香槟塔旁，一向带笑的桃花眼此时没有半点笑意，眼底甚至带了几分阴冷意味。

    程静心头一紧，正要起身，顾琉琛却突然伸出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修长的指尖恰好在她肩头轻轻一压，转脸对穆青城道，“久闻穆董乃江城的商界奇才，曾凭一己之力挽青城集团于将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算起来，南楼酒会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那场酒会上，穆青城和顾琉琛没有任何交谈。

    如今是青城集团要从玖荣那项目，争取合作资格，而顾琉琛作为玖荣驻江城的一把手，就是妥妥的大爷，绝对不能得罪。

    眼下穆青城面色不善，程静很担心他会开罪顾琉琛，只能一个劲给穆青城使眼色。

    然而，她眼睛都快抽筋了，穆青城选择性眼盲，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

    程静知道穆青城此刻心中不快的缘由，如果进来之前顺利跟他通话，把一切交代清楚，他肯定不是此刻的状态。

    她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顾琉琛“一指禅”的要挟下端坐。

    “顾总，久仰。”穆青城的目光扫过顾琉琛压在程静肩头的手指，落在顾琉琛身上，慢慢笑开，“阿静一直对我讲她曾有个很优秀的学生，前途无量必成大器，当时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见了顾总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穆青城踱步到程静另一边的空位上坐下，桃花眼中冷光泠泠，却又被眼尾勾起的弧度敛了几分尖锐，看上去甚至有些灿烂。

    阿静——

    这亲昵又刻意的称呼，惊得程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琉琛好似感觉不到穆青城的敌意，浑若无事地说：“没想到程老师跟会跟穆董提起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说到这儿，他话音微顿，对不远处的侍者打了个手势。

    那侍者立刻会意，径直将各种饮品送到顾琉琛跟前。

    顾琉琛拿了杯橙汁放程静面前，继续道，“刚才听白总说程老师和穆董关系匪浅，此番我自作主张请程老师以女伴的身份过来参宴确实考虑欠妥，还希望穆董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与程老师闹不愉快。”

    如果程静和穆青城之间，真如白玲所说，有男女关系在里面，那么顾琉琛要求程静以女伴身份出席这场生日宴，再加上这番刻意的维护，已经足够程静在穆青城面前喝几壶了。

    程静有种预感，顾琉琛在搞事情，而这只是开始。

    她很想反击，但现在场合不对、时机不对、一切都不对，所有的不对压在一起，让她只能闭紧嘴巴闷闷地听着。

    好在穆青城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方才神色不虞，这会儿却已把所有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顾总言重了，不论阿静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她要不要来参加生日宴，和谁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都是她的自由。况且，阿静毕竟曾是你的老师，老师心疼学生陪学生参加宴会也算情有可原。”

    “穆董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顾总不必杞人忧天，我和阿靖之间的感情和信任，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破坏的。”

    顾琉琛沉着眼笑了，“如此便好。”

    穆青城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道，“顾总稍坐。阿静跟我来，有重要的事要单独和你谈。”

    顾琉琛看着他们并肩离开，挂在脸上的笑渐渐沉了下去，最后整个人都陷入一股浓厚的阴郁里，无法自拔。

    宴会厅外面是条玻璃走廊，走廊尽头开着窗，暑气带着时断时续的蝉鸣顺着窗缝钻进来，让站在窗边的程静觉得半边身子浸在冰水里，半边身子架在火上。

    自从离开宴会厅，穆青城的脸色就很难看，这会儿更是阴云密布，仿佛随时会降下一场雷雨。

    他一直不说话，程静只好先打破沉默，“穆董，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巧，他朋友恰恰是瑞安，如果我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惹这样的麻烦。进来之前，我给你打过电话，本想跟你商量一下对策，不巧，你的手机没带在身边，我只能硬着头皮进来，走一步看一步。”

    穆青城皱眉看她，开门见山地说：“你这个学生，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静纠正，“他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

    “正因为已经不是你的学生，才更危险。”

    程静默然几秒，“为什么这么说？”

    穆青城忽然逼近程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男人的直觉，以及同类的感应。”

    “同类？”程静微微仰头，面对穆青城的逼近，淡定地侧身让了让，“然后呢？”

    穆青城一愣。

    “穆董，我们的目标是跟玖荣合作，拿到对方的项目。”

    “所以你答应做他女伴出席这场宴会也是为了项目？”穆青城脸色越发阴沉，桃花眼里有复杂的情绪起起伏伏。

    程静一脸坦然地回答，“是。我也清楚顶着你女朋友的名义，去做顾琉琛的女伴，会引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尤其被长辈看到后果会很糟糕，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青城集团，需要一个先声夺人的机会。”

    顿了顿程静又说，“荣盛那边的计划书已经送到了顾琉琛的案头，而我们却总被拒之门外，这样下去我们会失了先机。你也清楚，这个合作对青城集团的转型，对你取得集团内部那些老东西的信任，甚至对你拿到集团全部控制权都至关重要，我们输不起。”

    穆青城脸色更难看，“这次是要你陪他出席宴会，下次呢？为了拿到项目达成合作，他提什么条件你都答应吗？”

    程静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狼狈难堪却又觉得分外讽刺，“你觉得他对我有意思？还是说你觉得他想睡我？如果他的需求只是这些，那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这种逢场做戏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对吧穆董？而且你真的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摆在台面上当靶子浪费情绪。”

    “穆董，我不会背叛我发过的誓，也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对你，我永远心怀感激。”

    相处这几年来，这是程静第一次在穆青城面前表现得如此尖锐。

    穆青城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耳光，望着程静挺直决绝的背影，自嘲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