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泽下意识紧握了双拳,之前想说的话全都不想说了。
什么狗屁砚滴红了、什么仙界之人在取他的心头血、栖梧林中的魔气怎么样了……这些鶠迟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在乎霓凰,只在乎自己的情深似海。
说不定鶠迟他根本就什么都知道,自己的担忧根本是自作多情。
鶠迟这一瞬的失态收敛得很快,转而又恢复了沉静的目光,问道:“扬灵,你曾与我言过待在栖梧林中很好,你喜欢这里想待在这里,现在为什么又要走呢?”
这话听得沐风泽一愣,她已经全然忘却这是什么时候对鶠迟说的了。
她待在一念中的时光,从她并不漫长又被猛然切断的一生来看,已经占据了很长很长的光阴了。
也许就是此番光阴漫长,才让她习惯了以普通的弟子与师父的身份待在一起,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光阴,习惯到某些真挚的言语,说出来已经会被她忘记了。
就比如鶠迟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她之前的真心话,但是现在……沐风泽垂下眼帘,转而反问:“您难道不知道缘由吗?您找我来,不就是已经知晓原因了吗?”
鶠迟闻言,叹了一口气,伸手从虚空中,唤出一件物什来,那正是沐妻所说的在红叶镇看到的仙令。
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牌,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上面刻着的文字连这世上最博学之士都不可解。
仙令漂浮着,到沐风泽的面前。
只是慢慢靠近,沐风泽浑身上下却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这泛着丝丝仙气的仙令,令她感受到一种来自身体深处的不适,好似仙令里下一秒就要冒出铺天盖地的禁制,将她团团围住。
沐风泽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看着鶠迟的神色越发冰冷。
他是什么意思?想现在就让仙令将自己束缚到九重天去吗?
“你别担心,在一念中,就算是仙令也无法肆意妄为。”鶠迟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确实是在安慰她。
“那你什么意思?要用这仙令威胁我什么?要我假扮霓凰留在这里,还是谈什么条件”
“你怎会这般想?”鶠迟的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他挥手将仙令隐去了,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仙令无法感知你。你很怕去仙界吗?世人都穷极一生求仙问道,你反而不想去?”
鶠迟并未对沐风泽的误解进行过多解释,反而是向她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听了问题的沐风泽冷笑一声:“世人求仙问道,那是自己心之所向,通过一生拼搏得来。无论此后何种因果,是好是坏,当然都得自己受着。
“而我呢?我不过是个质子。谁说去九重天一定是好的?这种因果为什么我一定要接受?
“我去了那里,谁知道是先进九重天后下阎罗地狱,还是只能枯坐青山,任人摆布,将一辈子都蹉跎在那?
“不管你信不信,仙令上所说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做过,这种因果不是我挣来的,也不是我应受的,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想去。”
沐风泽将自己的态度表达的很明白,鶠迟听得清楚,于是淡淡地应了声好,随即又召唤出一样物品来。
那物品又浮到沐风泽眼前。
鶠迟说道:“这就是我说的,能隔绝仙令的办法。”
沐风泽仔细看去,觉得这物件似是剑鞘,却不似寻常剑鞘般笔直刚硬,而是显得十分柔软,更近似束衣的带子。
外印深深浅浅的纹路,像是百鸟腾飞,又似游龙戏水。像是平常人家纹样,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些仙法气息来。
沐风泽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似乎是——剑鞘?
正想着,鶠迟解释道:“此剑鞘中有我亲手所制阵法,可以将你的气息与这世上所有事物隔绝,就算是仙令也找不到你。我现在可以给你选择因果的机会了,无论留在这里还是离开,仙令都不会再追踪到你了,你还要离开吗?”
沐风泽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反而是垂下眼眸,低声问道:“师父你送我这样东西,是因为我是你的徒弟,还是因为我长得像霓凰?”
没想到沐风泽还会将话题撤回来,鶠迟有了小半晌的沉默才言道:“你刚来一念中之时我并不知你的模样如此。如此的像霓凰,霓凰的确是我心中跨不去的一道坎,我也的确拿你当作我的徒弟。你不信我吗?”
沐风泽看他这样,答道:“我信你鶠迟,但我也要清楚地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灵族是不能转世投胎的,我永远都不可能是霓凰。无论你信不信我,霓凰她也不是你杀死的。
“我也还是不会留在栖梧林里,你知道仙界的人在采你的心头血吗?我没办法赌仙界之人对你的态度,也没办法赌你一定能在他们手底下护下我。
“即便你的修为真的足够高能够护下我,那茜草呢?阿迟呢?你一直待在这里,真的能够护下他们吗?我可以不在乎仙界待你究竟是怎样的,但我不愿意拿茜草和阿迟的命来赌。我的选择还是不愿意留下。”
鶠迟没有回答沐风泽的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也的确如沐风泽所言,他是人人艳羡的上仙,她提到的这些人,在别人眼里他都完全护得住。
但此时此刻,他这个上仙只是挂在壁上的一幅画。他一日不选择出去。他便一日做不到话中的冠冕堂皇。他的确是个废物,就像他之前也护不住霓凰那样。
鶠迟沉默了半天,又言道:“只是七日,再待七日可以吗?”
沐风泽看了他一眼,竟从这话里听出写恳求的意味,但她并没有答应,只是伸手接下那法器。对着鶠迟一拱手:“徒儿拜别师父,感谢师父临别赠礼。”
话既如此,便是没有答应,
鶠迟低下头,眸中的神色忽明忽暗,待到沐风泽要走出去了,才又说道:“就七日,七日就足够了……”
话落在一念中,空落落的没有回响。
沐风泽没听他说完话,人已经出了一念中。
她不知道鶠迟既然答应可以放她走,又为什么非要留她七日,这七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她陡然生出一丝轻松之意,该说的东西,她都已经说完了,她也不用再担心鶠迟,这些事情与她有关的因果她都了结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剑鞘,将剑鞘当作束带缠在腰间,说过的那些话,就当还了这剑鞘的恩情吧。
扣上剑鞘的时候,她摸到腰间,突然想起那只凰羽,意识到了一件事,也许她根本就还不清……
选择离开或许也是一种报答吧,仙令难违,若说她是鶠迟弟子,会不会也治鶠迟一个包庇之罪?
等待她日,她足够强大了,再来还这些恩情吧。
沐风泽想着站起来,看了看桌上的砚滴和墙上挂的画。拿起自己的包裹,转身走了过去。
刚出院门,沐风泽就意料之中地对上了阿迟,他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只身着中衣,并没有着外套,好似陷入沉睡,刚醒来一般。
见沐风泽走往外走,一个闪身立在了她面前。
沐风泽的某些想法又被证实,果然鶠迟虽不能随意进出一念中,却能对外面自己的躯壳下达某些指令。
阿迟拦在她身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活脱脱另一个固执的鶠迟,沐风泽抽出红莲一剑劈在他横出的小臂上。
未留下什么伤疤,红莲之火却将阿迟的衣衫又灼烧损毁。
阿迟更像是听不懂人话的鶠迟,他只立在那,固执地对沐风泽说道:“不能走。”
沐风泽看他固执的神色,又挑起一剑,自己闪身往右,阿迟却比她更快,挡在了她的身前,沐风泽往相反的方向过去,他又挡了过去。
两人缠斗不休,沐风泽竟接招无能,硬生生被逼退了几步。
就算控制身体的是阿迟,沐风泽也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沐风泽想到鶠迟说的七日,准备框阿迟一道,转而柔声言道:“鶠迟是不是说了我要晚点走,阿迟我答应你晚点走好不好?”
“真的?”面前俊美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些沐风泽熟悉的神色,那种属于阿迟的小孩子神色。
沐风泽更加柔声细语,轻推他肩膀,:“当然是真的,姐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回去睡觉好不好?我也很累了。”
阿迟听她这么说,也乖乖往屋里走去了,只是待要进去之时,在即将进去时仍希冀地望着她。
“阿瑞师父说的‘晚点’是几日?”茜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沐风泽的身边,轻轻说道。
“七日。”
闻言茜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就七日而已,你也要骗他?他知你要走已够伤心了,总是骗小孩子不好。”
沐风泽沉默不言:“终归是要走的,早晚有什么区别?阿迟不过是没感受过来自兄长姐姐的关心,等到再有人来,也可以做栖梧林的大师姐,或者大师兄也可以。这一切都不是非谁不可,自有后来者补上。”
“是吗?”茜草看她一眼,漆黑的夜里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你要在这七日里给我们找个大师姐吗?”
沐风泽听了这话搔搔脑袋,喃喃念道:“倒也也不是不行……”
茜草闻言,猛地剁了下草地,然后倏地抛开了。
夜风吹拂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沐风泽站在树底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七天,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