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那看似从轻发落的惩罚,如同另一重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了林婉儿的身上。
禁足延长十日,意味着她与外界联系的窗口被进一步收紧,也意味着她在入宫前适应外界、打探消息的时间被无情剥夺。
而抄写二十遍《内训》,更是对她精神和时间的双重消耗。
回到那座再次变得如同牢笼的小院,小桃看着小姐苍白疲惫的脸色和膝盖上因久跪而愈发明显的青紫,心疼得直掉眼泪,对王氏和林瑶的恨意也达到了顶点。
“小姐,她们……她们就是不想让您好过!”
小桃一边用冷毛巾给林婉儿敷膝盖,一边哽咽道。
林婉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脸上并无多少愤懑,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意料之中。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低估了王氏对后院的掌控力。”
她睁开眼,目光清冷地扫过窗外,“周管事那边,暂时断了联系。
那家铺子,恐怕也已被盯上,近期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小桃不甘心。
“算了?”
林婉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嘲,“怎么可能。只是眼下,必须以静制动。”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次教训,重新评估风险,寻找新的突破口。
王氏的这次发难,虽然凶险,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这后院斗争的血腥规则。
接下来的日子,林婉儿足不出户,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抄写那令人头脑发胀的《内训》,夜晚则继续她不曾停歇的研究。
玉簪花露的提取比想象中更难,她失败了多次,才勉强得到一小瓶色泽清透、气味幽微的花露。
她没有气馁,将失败的过程一一记录,仿佛那抄写《内训》的枯燥与这试验失败的挫折,都成了磨砺她心志的砥石。
严嬷嬷的教习并未因她的禁足而停止,反而每日准时来到她这偏僻小院,在院中那片空地上,继续那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训练。
或许是因为上次风波中林婉儿的急智应对,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严嬷嬷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戒尺依旧会落下,呵斥依旧尖利,但林婉儿能感觉到,那力道似乎轻了些许,那挑剔也不再是完全的吹毛求疵,偶尔,在她某个动作做得极其标准,甚至超乎要求时,严嬷嬷那刻板的嘴角会几不可察地松动一分,虽然转瞬即逝。
这日,练习的是奉茶礼仪。
如何端盘,如何迈步,如何弯腰,如何将茶盏平稳无声地置于几上,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死。
“手腕要稳,眼神要恭顺中带着灵动,不可呆滞,亦不可乱瞟!”
严嬷嬷手持戒尺,站在一旁,目光如鹰隼。
林婉儿稳稳地托着茶盘,上面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茶杯,一步步走得极稳,裙裾纹丝不动。
走到预设的贵人位置前,她缓缓屈膝,弯腰,动作流畅而优雅,将茶杯轻轻放在面前的小几上,杯底与桌面接触,竟真的未发出一丝声响。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堪称完美。
严嬷嬷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
就在林婉儿以为又要迎来一番挑剔时,严嬷嬷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内容却让林婉儿心中一震:“宫中侍茶,除了规矩,更要懂得察言观色。贵人指尖在桌上轻敲一下,意为尚可;若指尖不动,眉梢微蹙,便需立刻跪下请罪,言茶温不当;若贵人根本不碰茶杯,而是与身旁人说话,你需保持姿势,待贵人目光扫过,方可无声退下,绝不可自作主张上前打扰。”
这不是书本上的死规矩,而是实实在在的、源于经验的生存技巧!
林婉儿猛地抬头看向严嬷嬷,眼中难掩惊愕。
严嬷嬷对上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戒尺换了一只手拿着,那戒尺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
“看什么?老奴不过是怕你蠢笨,连累了教导之责。”她语气生硬地补充道。
林婉儿立刻垂下眼睫,恭顺应道:“是,女儿谨记嬷嬷教诲。”
心中却已翻起波澜。
严嬷嬷这是在……点拨她?为什么?
是因为她展现出了足够的价值和韧性,让这老嬷嬷觉得值得投资?
还是因为周管事那边,或是父亲那边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动向,影响到了严嬷嬷?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从这一天起,严嬷嬷的教习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她依旧严厉,但开始在不经意间,透露更多关于宫中人事、派系倾轧、乃至一些不起眼却可能致命的忌讳。
她不再仅仅把林婉儿当成一个需要打磨的木头人,而是开始向她灌输如何在那个吃人地方活下去的心法。
林婉儿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雨水般,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宝贵的知识。
她不再将这场教习视为单纯的折磨,而是一场真正关乎性命的预演。
偶尔,在她因长时间练习而体力不支,身形微晃时,那戒尺落下,却只是轻轻点在她的手臂或肩胛,带着警示的意味,而非惩戒的疼痛。
那柄曾经带来无数痛楚的戒尺,此刻在林婉儿眼中,似乎不再那么可怖了。
它变成了一把双刃剑,一面是严苛的规矩,另一面,却可能是指引她穿过宫廷迷雾的……钥匙?
林婉儿不知道严嬷嬷转变的深层原因,但她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表现得更加勤奋,领悟得更快,对严嬷嬷也愈发恭敬,甚至在小桃的协助下,用新制成的、加入玉簪花露的香膏,悄悄替换了严嬷嬷常用的、气味浓烈的头油。
严嬷嬷对此未置一词,但林婉儿发现,她鬓角那过于僵硬的光泽,似乎柔和了些许。
一种无声的、建立在利害关系之上的默契,在两个心思各异的女子之间,慢慢形成。
禁足的日子在抄写与苦练中飞逝。
当日,林婉儿终于抄完第二十遍《内训》的最后一个字时,她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望向窗外。
院墙之外,侯府依旧,宫廷渐近。
她知道,下一次走出这院门时,她将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风雨的林婉儿。
她已磨快了爪牙,准备好了……迎接真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