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月记得谢琳琅死后自己具体都做了什么。

    劈开魔茧，给几乎被抽成干尸的倒霉宾客输灵气抢救，清除战场的魔气，向宾客宣扬真正的妖神教诲，告诫他们不要被欲望控制着相信了伪神，把睡着的平阳县县令叫醒处理案件，待平阳县的问题解决之后，回到清源县，把来龙去脉告诉清源县县令，最后回到客栈休息。

    虽然卓月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那时候的她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只是像个机器人似的，靠着许多次处理魔族作乱案件的经验，按照标准流程机械性地完成了这些步骤。直到从客栈的床上醒来，她才在恶心想吐的感觉中稍微活过来了一些。

    卓月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像躺在摇晃的船只上，头晕晕的。她有气无力地呼叫系统：“系统，我有点难受，帮我扫描一下身体……”

    系统很快得出了结果，并且附带指导意见：“血糖偏低，心率偏快，其余一切正常，建议食用一些迅速升糖的食物。”

    “真不想起来，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卓月在心里对系统抱怨着，突然感觉额头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应该是妖神在舔她吧。

    “别闹……”卓月闭着眼胡乱挥舞着手，本来以为会碰到毛茸茸的皮毛，却摸到了光滑无毛的皮肤，吓得她顿时睡意全消，从床上直挺挺弹了起来。

    然而映入卓月眼帘的不是毛茸茸的狐狸，而是一个明艳的女子，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妖神？”

    “居然没能一下子认出来我，是不是睡傻了？”妖神把手中的湿毛巾塞到卓月手里，指了指桌子上，“醒了正好，自己擦脸。然后吃点东西，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卓月一惊：“哪里来的吃的？你出门了？”

    妖神耸耸肩：“我本来想变成你的样子出门，结果碰到单不寐那兔崽子，他让我别乱跑，好好守着你。吃的是他送来的。”

    “哦？”卓月来了兴致，“你和巨斧的碎片融合之后，就可以变换外表了吗？”

    “是啊。”妖神点点头，下一秒就变成了卓月的样子，朝卓月抛了个媚眼后，一转身又变成了狐狸，跳到了卓月的身上。卓月看着蓬松的九条尾巴，毫不犹豫地抱了满怀。

    妖神稍微挣扎了一下，发现卓月不肯放手后，也就随她去了，继续给她讲自己的情况：“我现在有了九条尾巴，体型可以变得更大一点，但还不能变成真正的本体那么大。另外，斧头也可以随意召唤出来了。”一柄斧头凭空出现，大小几经变换，然后消失不见。

    卓月吸了一口妖神的尾巴：“太好了，只要把最后一个碎片拿到手，你就可以完全复活了。你恢复得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去古战场比较好？”

    妖神轻轻咬了咬卓月的手：“我恢复得很好，倒是你应该休息一阵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卓月嘿嘿一笑：“当你的神使太累了，你复活之后可以自己做这些事，我就能休息了。”

    “我就知道你对我的信仰不纯！”妖神哼了一声，身形一缩，从卓月怀里钻了出去，顺着卓月的肩膀爬到了她的头上，“看我的爪子攻击！”

    妖神当然不是真的要攻击卓月，反而是在用肉垫给她按摩头皮。卓月装作被攻击的样子倒在床上，面上笑着和妖神玩闹，心里却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想做神使了。

    累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毕竟妖神从来没有对“神使”的工作提出过任何要求，累成这样纯粹是卓月的性格所致。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卓月是个养老玩家，点点每日任务就下线，但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她很乐意研究不同角色和道具的搭配、反复通关刷分数，拿到全部奖励才罢休。要不是妖神的信徒太多，没办法一一帮过来，她甚至想要把信徒列表里的愿望全部都实现。

    身处“超高自由度开放世界游戏”中的卓月，并没有对不停刷新的任务感到厌倦，只是在经历了谢琳琅一事之后，她觉得继续做神使会对她的精神状态产生不良影响，应该尽早停止。

    最初她这个神使只是给妖民发一些灵泉水、完成他们的小愿望，最大的对手是一只长得像狗的魔兽。

    而现在，在目睹和制造过多起死亡后，卓月试图杀死谢琳琅，一个在堕魔后依然保持着妖族外观的妖，一个比人只是多了动物耳朵和尾巴的生物。虽然最终杀死谢琳琅的是单不寐，但握住斧头的是卓月，这是她离“杀人”最接近的一次。

    卓月有很多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

    谢琳琅虽然长得像人，但本质上是妖，还是堕魔的妖，和卓月不是同族。谢琳琅是个草菅妖命的坏妖，应该受到正义的制裁，她死有余辜。

    可是不管用何种说辞表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卓月都无法为她曾经怀有强烈杀意这件事而释怀，另外，当发现谢琳琅死亡后，心底油然而生的欣喜也让她感觉恶心。

    谢琳琅是伪神，卓月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们之间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得到世界意志的支持，能不能维持世界继续稳定运行。至于是否正义，她们只不过是自私程度不同、拥有不同的欲望而已。卓月知道自己的心性并不坚定，在权力被滥用后，她怕自己会变成另一个谢琳琅。

    是时候准备离开了，在一切尚且可控的时候。

    毕竟这个任务世界不是真的游戏，她不能过于沉迷其中，失去自我，变成被任务支配的“玩家”。

    卓月决定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妖神打听情报。

    被妖神赶去吃东西的卓月一边咀嚼一边问含糊不清地问：“最后一个碎片在古战场，你知道它具体的样子吗？”要是能从妖神那里得到具体的线索，就不用等到抽出线索卡再行动了。

    妖神摇摇头：“没有具体的形状，它和妖魔两界之间的封印融为一体了。”

    “那……取出碎片后，结界会怎么样？彻底崩坏吗？”

    “不至于彻底崩坏，但绝对会损毁严重，魔气污染和魔族入侵在所难免。”

    “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你的碎片修补损坏的封印吗？”卓月追问道。

    妖神苦笑一下：“我要是知道别的办法，当年也不至于以身躯封印漏洞，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卓月有点犯难。

    “其实也不是非要取回最后的碎片，”妖神把毛茸茸的爪子按在卓月手上，“我现在除了外形稍有欠缺，和完全体没什么区别。如果有你在身边，我们双狐联手，足以替代一个完整的妖神，根本用不着冒险去破坏封印。”

    妖神曾经两度玩笑式地邀请卓月成为姐妹神，卓月拒绝了两次，这一次妖神的态度极为认真，卓月不想敷衍她，思考着怎么回答比较合适。

    “你不能答应妖神。”系统突然出声，“气运者不复活，世界的运转就不能恢复平衡。虽然目前的妖界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但这是建立在世界意识把能量交给你随意挥霍的基础上，这样的状态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终有一天世界意识会虚弱到不足以维持世界运转。如果这个世界崩溃，你、我、管理局都拿不到报酬。”

    “那世界意识有没有考虑过封印被破坏后妖族要怎么办？如果妖族因为魔气污染都死光了，世界还能正常运转吗？”卓月问系统。

    “妖族不会死光的。按照世界意识的估算，当年漏洞出现后，妖族的数量会下降到现在的一半，幸存的妖族后代会成为适应新环境的新物种，妖魔两界的结界将无需存在。如果当年妖神没有执意填补漏洞，世界反而不会衰退到濒临崩溃。”系统答道。

    卓月震惊不已：“所以漏洞是世界意识故意造成的？”

    “并非如此，漏洞是自行出现的。不过对于它的处置方案变更过好几次。”

    系统告诉卓月，世界意识曾经想过修补漏洞，还向管理局提交过委托，不过在任务途中，世界意识突然改变了想法，决定撤销求助委托，让两界自然融合。

    两界融合是最节省能量、性价比最高的方案，相比于修补漏洞所需的能量，给管理局的违约金不值一提，世界意识这么做也不奇怪。

    不过在那之后气运之女做了些意料之外的举动，把自己弄成了碎片，世界的稳定性变差，最后世界意识不得不再次求助管理局，这次的交易内容就是复活气运之女。

    说到这里，系统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哦，抱歉，我刚刚收到了警告，有些内容你无权知晓，所以请忘记我刚刚说的话吧，哈哈。”

    听到系统的电子笑声，卓月沉默了。系统怎么会知道世界意识的真实想法？它是真的不小心泄露了机密资料，还是故意把这些内容透露给她的？这是一种暗示吗？

    卓月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不管她怎么追问，系统都不再回答，只发出“任务者无权限”的机械提示。

    和系统在脑内聊了很多，但在现实里看起来，卓月只是稍微愣了几秒而已。她结束和系统的对话，抽出被妖神爪子压住的手：“我不能一直当你的神使，也不能和你一起做神。如果我们就此停下，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在取出碎片后重新封印漏洞，相信我。”

    妖神歪了歪头，伸出爪子：“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把我的碎片再放回去，然后继续做我的神使。击掌为誓。”

    卓月和妖神轻轻击掌：“一言为定。”

    从系统那里得知了更多世界真相后，卓月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以达成她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结局。

    为了达成完美结局，卓月需要尽可能多的资源。她打开兑换商城，把之前和谢琳琅对战时用掉的丹药补上一些。她没有继续抽卡，她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信任世界意识了。

    之后卓月认真整理了一下仓库，询问系统哪些东西是可以留在这个世界的。被问到世界真相时无应答的系统迅速响应，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系统给卓月详细讲解了脱离世界时她抽到的卡牌的最终归属：所有世界意识给她的东西归根结底都会留在这个世界，不过有的可以留在妖界，有的会被世界意识收回。

    妖神碎片是绝对会留在妖界的，其余卡牌与卓月离开世界时卡牌所处的位置有关，系统仓库内的会被世界意识收回，不在仓库内的会保持原样。

    举例来说，如果卓月现在离开，平阳县县衙里的引灵旗不会被收回，如果她把平阳县的引灵旗放回仓库再离开，那世界意志就会收回构建引灵旗的这部分世界能量。另外，剩余的世界能量，也就是信仰值，同样会被收回。

    道具和资源被世界意识收回，就像好不容易积攒的游戏资源被官方收回，听起来很让人不爽。卓月对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没什么正面感情，比起让它融了道具收回能量，她更希望把这些东西留在妖界。有多余的信仰值，可以用来给信徒实现愿望用。

    她总结了一下卡牌的类型，技能道具和线索道具没有实体，不能取出来，会被收回。净化道具、攻击道具、治愈道具、增益道具都有实体，可以留在妖界，具体到仓库内的内容，能留下的有各种丹药、仿品镇世小斧、逆灵指环，还有一个从没用过的万民伞。

    因为一直没有需要防御道具的场合，卓月很久没有关注过万民伞，没想到它的“累计获得信仰值”的进度条已经满了，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升到了满级。

    【万民伞（满级）】

    分类：防御道具、增益道具

    说明：使用此道具后，可在该道具周围形成一个不可移动的防御法阵，最多容纳10000名同伴，免疫一切魔气攻击。使用期间，位于伞下的信徒即时提供的信仰值会放大10000倍。

    卓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怀疑自己看错了，她认真数了一遍0的个数，这才确信真的是一万名同伴和一万倍信仰值。原来这才是万民伞的真正威力吗？卓月暗下决心，必须在走之前用一次，感受一下数值爆炸式增长的快乐。

    怎么能凑齐一万个信徒呢？凭借妖神的号召力，可以凑齐一万个信徒，但是过程会很缓慢，而且妖民们不好管理，吃穿住行都是问题，集结这么一支队伍还容易被误认为有谋反的嫌疑，不如直接去找妖皇，他最不缺手下了，从里面挑一万个信徒不成问题。

    在动身去找妖皇祝永宁之前，卓月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裁掉自己的唯一一个手下，单不寐。

    早在拍卖会之前，卓月已经计划好了让单不寐停止宣扬神威，理由也早就想好了。

    她找来一无所知的单不寐，先谢过他买的吃食，随后话锋一转：“妖神在妖界的声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再去宣扬神威了。你已经帮了我和妖神不少忙，可以休息了。”

    单不寐有些无措：“我是没用了吗？”

    其实单不寐说得没错，妖神碎片只剩最后一个，卓月和妖神去古战场用不上他。

    不过这只是针对卓月的任务和妖神的复活而言，对于妖民来说，一个有真本事的医生，还是很有用的。

    “当然不是，你有别的地方可以施展才华。我给你租个商铺吧！你想在哪里开医馆？要是不想行医了，那就租个宅子。”卓月算了算自己现在的存款，就算单不寐想去都城生活，自己剩下的钱也足够他花上很久了。

    “你想一次性给我很多钱，然后就再也不管我了。”

    卓月从单不寐的话里听出了控诉的意味，她有点不高兴，这小子怎么不领情呢？

    “我会给你钱，给你妖皇的腰牌，如果你想要断肢重生的药丸，我也可以给你。有了钱、权和施展神迹的手段，你会活得很好，比现在因为我的一句指令东跑西颠的日子好太多太多。”

    卓月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为单不寐考虑得足够周全了，然而单不寐面上的忧愁却更深。

    “把这些东西都留给我……你不只是想赶我走，你要去做什么？是会让你丧命的事情吗？”

    卓月一时语塞，把所有好东西都赠予单不寐的行为确实很像在交代后事，事实也确实如此，取回最后一片妖神碎片之后，她就会彻底离开。

    当时在九重云岭为未来规划时，卓月觉得可以给单不寐一点提示，隐晦透露自己的去向，就当是给知道太多秘密的他一个小彩蛋，可如今她却有点说不出口。

    “你猜得不算错，但也不算对。我不会死，只是永远离开，谁也找不到我。”卓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去别的地方过截然不同的生活，你多加保重，后会无期。”

    说出这种绝情的话，单不寐的好感度一定会降低的吧？最好狠狠掉好感度，好感度低一点，她走的时候他就能少一点伤心。

    然而单不寐头上的数字100一动不动，或许好感值有所波动，但最终还是在100以上。

    单不寐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叫我斩杀谢琳琅的时候，已经承认我是你的信徒了，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一厢情愿当你的信徒，你却从来听不到我的愿望，我唯一的愿望，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

    卓月搞不懂单不寐在想什么。

    伪神谢琳琅会承诺给信徒诸多好处，虽然都是谎话，但确实迎合了信徒的欲望，自己则屡次驳回单不寐的愿望，怎么会有信徒信奉这样的神？难道是因为她的能力出众？可是她的能力都不是自己的，身份是假的，甚至这具身体都是借来的。

    分别在即，卓月决定直面这个问题，问个清楚：“如果我不是妖神使者，没有治疗你眼睛的能力，不会法术，外貌和现在不同，你还会当我的信徒吗？”

    单不寐点点头：“不管你有神力还是普通，是妖还是魔，我都会追随你。”

    这根本就不是妖魔的问题！碍于不能透露身份的条款在，卓月有话说不出，差点被憋出内伤。

    回答了卓月的问题后，单不寐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我不是妖神碎片的携带者，不知道妖神陨落的秘密，不是需要被治疗的瞎子，外貌和现在不同，你还会让我当你的助手吗？”

    “不会。”卓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正因如此，我才会做你的信徒。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更离你更近一些。”

    听到这话，卓月终于有些明白了单不寐的想法。他从小就生活在狂热信仰妖神的家族中，感情观扭曲畸形，“信徒和神”是他唯一知道的亲密关系。

    她不会自大到妄图改变单不寐的感情观，她不是他的妈妈，不是他的老师，也不是他的恋人，更不是他的神。她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过客，主线任务以外的麻烦，她并不想管太多。

    卓月抚摸着怀中妖神的皮毛，看向单不寐，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们之间的距离，比你想象中更远。”

    下一秒，微风拂过，窗口的树叶沙沙摇曳，卓月和妖神的身影消失在了单不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