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叫万莉，是从县里找来求医的，说她不到一岁的孩子每天上午十一点到夜里九点发烧、闷汗，在县医院治一周了不见好。
昨天万莉听一位大娘说自己以前得过这病，当时也是治两月不见好，最后碰到沈医生，三副药下去就好了。
万莉管大娘打听了地址，和她男人一起抱着孩子找来，一路问，刚才找到的招待所。
“那你找错了，她不是沈医生。”招待所前台摇头。
万莉：“被问路的跟我说最漂亮那个。”
“哎呀，她最漂亮但她不是医生，她是沈医生的女儿，沈窈，最漂亮的医生是她妈妈，但沈医生已经……几年了。”
前台模糊两个字眼，但神情将意思表达到位。
“对不起，”万莉眼里的光暗下去一大半，又带点最后期望地望向沈窈，“大娘记得沈医生说是晒太阳病，给她吃的桂什么，你知道吗？”
太阳病、桂枝汤。
《伤寒论》第十二条“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注1）
沈窈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但她还没出师，按规矩不能独自开方。
“我能看看孩子吗？”沈窈从护着她的那位英俊男同志身后站出来。
虽然不能开方，但可以看看孩子情况，如果不危急，可以让万莉去上河村的村诊所，那里有中医。
这病并不严重，再结合“太阳病、桂枝汤”等提示，能开堂坐诊的中医定然知道该怎么治。
“好，谢谢！”万莉原本灰下去大半的脸又亮起来，赶紧让她男人把孩子抱来。
先前万莉喊那两嗓子动静大，招待所里住客都围在大堂看热闹。这会儿看沈窈开始看孩子，人群也议论开了。
“陈友祥怎么不看？他不是在给人看病吗？”
“他看锤子。去找他看的没一个看好的，完全是拿沈家医馆的招牌当骗子，所以说上门女婿要不得。”
陈友祥听得面皮直抽抽，张丽慧忍不了：“哪个没看好？不要乱说！”
“我二姑就没看好，咋嘛，骗子装医生还不让人说？”人群里有人回呛。
眼瞅骂战要升级，一位坐在大堂桌前的老先生开口劝阻：“莫吵，不要影响看病。”
说完老先生冲顾明耀点点头，顾明耀颔首。
老先生一句话又把人群关注点拉回到沈窈这边。
沈窈已经看完小朋友的舌苔，这会儿在给小朋友诊脉。为防止小朋友乱动，沈窈手搭着在摸脉，脸上又扬着笑在逗小朋友。
专业又温和，不光安抚了小朋友，连万莉两口子都跟着放松。
“最美的医生。”人群里不知道谁开口说了一句，得到一片肯定。
“没什么大问题，太阳病，吃两剂桂枝汤就可以。”沈窈下了诊断。
万莉和她男人松口大气，神色一下明快起来。人群听着没事，气氛也松快许多。
“我现在不能单独开方，你们带着孩子去上河村的诊所，那儿有中医坐诊，把孩子带去那里开方抓药，很快就好了。”沈窈又说。
一听开不了方，围观人群有点诧异。那位老先生也微微惊讶，而后又目露赞许。
反倒是先前最急的万莉没追问开方的事，直接问起了到上河村的路线。
人群看事情结束正要散，一道尖锐的女声又在招待所门口响起。
“爸！你快帮我想想办法，章大军家里说不办婚礼，章大军他也不帮我说话，爸……”
李春娟哭嚷着跑进来。
自张丽慧和陈友祥重组家庭以来，李春娟是最受宠的。短短几年，李春娟迅速养成了娇纵任性的性子，遇事就喊“爸”。
但今天她爸对着她爆喝：“闭嘴！”
提章大军干什么？被顾明耀知道就全完了！
李春娟反应两秒后大声质问：“爸，你吼我？”
李春勇劝阻：“别说了春娟，这正看病呢。”
看病？李春娟环顾四周，一下锁定沈窈，扭头冲陈友祥更大声地吼：“爸，你为了沈窈吼我？”
这话听着就不对味儿了。
围观人群里本来就有认识陈友祥的人。
“这话问得，好像陈友祥是她亲爸一样，笑死个人。”
“有后妈就有后爸呗，说不定陈友祥在家就是对李春娟比对沈窈好，你说他这不是有病吗？”
陈友祥被议论得面皮又抽抽，张丽慧这次不敢回呛，只拉李春娟让她少说点。
李春娟听着人群议论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甩她妈的手，又去质问沈窈：“你看什么病？你有资格看病吗？看出问题来你负得起责？”
“她是上河村诊所的，你找她看看。”沈窈没搭理李春娟，反倒给万莉推荐起了她。
心系孩子的万莉一听这，赶紧过来请李春娟帮忙看看，说方才沈窈就推荐去上河村诊所。
李春娟一下被架住。
“她在上河村诊所好几年了。”沈窈又补一句。
万莉更热情，围观群众也起哄让李春娟帮忙，毕竟看病救人要紧。
“春娟，要不你先回去……”知道李春娟并没学到什么的李春勇开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春娟打断：“看就看！”沈窈都敢看，她有什么不敢看的。
她都在诊所三年多了，难道她不会比沈窈更多看出点东西来？
面诊、舌诊、脉诊，李春娟样子做得足，奈何小朋友不配合，一个劲哭闹，跟沈窈方才的看诊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围观群众当下就觉得她水平不太行。
万莉把孩子病症给李春娟复述了一遍。
李春娟眉头紧皱，她以为小孩就是发烧出汗，没想到是定时发烧还烧一周多了。这她哪会看？学医苦死了，李春娟有点脑子全用在怎么偷懒上。
“发烧肯定要出汗，你注意给孩子多喝水，去我们诊所拿几副药就好了。”李春娟含糊。
万莉高兴：“那就好，沈医生也说吃两剂……”
“这娃娃是什么病该用什么药？”老先生打断万莉的话。
“就是，你问了沈医生一大串，你倒是说点我们不知道的。”人群哄笑。
“发热还能用什么？桂枝。”到底在诊所待着，李春娟往大方向说。
桂枝不是桂枝汤，外行人分辨不了。人群一听她这话，还真安静下来。
李春娟见糊弄住人，尾巴又翘起来。正好小朋友咳了一下，听咳声感觉胸腔里有痰。
这不刚好撞到她会的地方了！
“再给孩子拿点黎芦，排痰。”李春娟高昂着头，得意洋洋看沈窈。
真该让章大军来好好看看，她现在连看病都比沈窈厉害！
万莉赶紧感谢，老先生脸色却骤然一黑。
“你学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原本平静的沈窈眸光一下变得沁凉，“桂枝汤里有白芍，黎芦白芍十八反，你要害死人？”
这么严重！人群吓出抽气声，而后对着李春娟大骂。万莉两口子吓得人都发软。
李春娟这下是真哭了，扭头找爸：“爸！你看沈窈，她当这么多人面欺负我！”
人群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骂声更盛，一些看“有病之人”的目光再度落到陈友祥身上，更有狐疑的目光在陈友祥、张丽慧和李春娟的脸上来回打量。
陈友祥赶紧过来拉李春娟。
“你拽什么！我不就是大意了没想起来吗？等明天我考完，我看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拽，你等着！”
李春娟这几年已经彻底被惯坏，对着沈窈放完狠话，又一把甩开陈友祥的手，哭诉：“爸你怎么可以帮着沈窈欺负我？我不活了。”
说完一脸泪地又跑出去。
“小姑，她不说明天考完让咱等着吗？那她又不活了？”沈乐东凑过来嘀咕。
也没嘀咕多小声，周围听到的人都被逗笑。
“顾组长，你跟沈窈商量就行，我先走了。”
陈友祥匆匆撂下这句话紧追着李春娟出门。他一走，张丽慧和李春勇也跟着跑出去，倒是没忘记把饭菜给沈窈留下。
沈窈看着陈友祥急匆匆的背影，记忆里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小姑，顾组长？”沈乐东戳戳沈窈。
那不就是顾明耀？！
沈窈：o.O
老先生倒是先走过来：“沈窈？我想请教一下你，给这孩子的药，你怎么用量？”
沈窈忙说不敢当请教，回答：“生姜用5克，其他药各减2克，先生觉得这样可以吗？”
老先生哈哈笑，他手里拿着现写的桂枝汤的方剂，上面用量和沈窈说的一样。
老先生把单子递给万莉。顾明耀介绍说老先生是省中医院的杨安成老师，又安排王新进带万莉他们去药房。
“沈医生真厉害！”
“把沈家医馆再开起来啊沈医生，大家伙看病也有个去处！”
获知老先生的身份，围观人群对沈窈热情喊话。
沈窈笑笑。
人群散去后，杨安成一脸欣慰地叮嘱沈窈：“明天好好考，杨老师等着你。”
沈窈茫然。
看她这样，杨安成质问的眼神当即转向顾明耀。
“她没参加初试。”顾明耀一句话带过，说完又跟沈窈说，“明天是红星机械厂招聘医务工作者的终试考试，初试是在上周，厂里发初试邀请时听闻你还在病中，就没给你发邀请。”
“你跟我解释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话。”杨安成疑惑。
顾明耀没回答他，又跟沈窈介绍说杨老师是机械厂请来分管医务板块的负责人。
得知沈窈在找工作，杨安成拍板：“把刚那个十八反都不知道的人踢了，让沈窈来。”
杨安成方言都被气出来：“十八反都不晓得，还考试，考铲铲。”
得到沈窈明天一定来考试的承诺，杨安成才离开。
剩下沈窈和顾明耀。沈乐东在旁边远处站着。
沈窈心下有点惴惴，她还没准备好坦白挖坟这事的钱。
顾明耀先开口：“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顾明耀，目前任红星机械厂搬迁指导小组组长，月工资八十，不含奖金补贴等福利，厂里分房……”
沈窈再度：o.O
说这些干什么？
顾明耀：“关于我们的娃娃亲……”
“咳咳咳”，沈窈被自己口水呛得咳声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