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建筑残片,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清理干净,裸露的土地还带着血的颜色,斑驳一片。
在这块特定清扫出来的空地上,粗壮的铝合金搭着篷布,一个个墨绿色的四方形帐篷被扎起。
七海建人走出帐篷,远处黄色的警戒线正在被拉起。
不久前的咒灵潮规模太大,「帐」没办法完全覆盖,结束后「窗」干脆就把「帐」撤了下来,拉起禁止靠近的警戒线,然后熟练地用媒体舆论安抚民众。
直升机升降时螺旋桨的噪音不绝于耳。
时不时就有穿着特殊制服的人从直升机上下来,在帐篷内外进进出出。
当他们碰头后,口中又会频繁提到“异能”、“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诸如此类的信息,就连交谈时的神情也出奇得一致,畏惧,惊讶,又疑惑。
这些风格和咒术师迥异的人员,很明显是横滨的异能者。
对于为什么咒术高层会和横滨异能者牵扯在一起这个问题,七海建人不想去深究,他只是如实地将事实汇报给了夜蛾校长。
电话那头,夜蛾正道沉默了下来,随后提到:“高层决定召回乙骨。”
咒术高层的这个决定,并不让七海建人感到意外。
刚经历的咒灵潮折损了不少咒术师,这些人大部分不是顶层的那批战力,可“耗材”的大规模减损还是让高层趋向保守,在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刻,选择召回乙骨忧太回到日本本土。
想了想,七海建人又提起了五条悟。
“前辈他回来了。”
五条悟即将辞职的事,他并不打算在电话里告知校长。
一方面,五条悟会向夜蛾校长亲自辞去职务,另一方面……
在这个关头,七海建人并不能保证这通电话会不会被监听。
电话那头的夜蛾校长又没了声音,他似乎并不为五条悟的归来抱有任何正面的情绪,反而提起了另一个人。
“他身边的女学生呢?”
“钉崎吗?”
七海建人轻皱眉头,他没有在五条悟身边看到什么学生。
“不……是另一个名叫柃乃的孩子。”
“……我只看到前辈他一个人回来。”
七海建人听见夜蛾校长叹了口气:“总之,尽快处理完后续,回来汇报吧……七海,你也辛苦了。”
刚结束通话,由远及近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急切而带有某种目的性。
七海建人抬头看去,意外看见几个熟悉的人影。
虎杖悠仁,伏黑惠,钉崎野蔷薇这三个一年级的学生匆匆赶来后,围着「窗」的监督,看上去焦躁又愤怒。
“……九州、四国的出差任务事先已有规定,为保证咒术师们集中精力,「窗」通常不会告知其它与任务无关的咒灵引发的灾害信息。如果因此耽误了你们个人的时间,我深感抱歉。”
“橘香柃乃……?很抱歉,目前没有收到相关信息。”
听到监督的这番话,虎杖悠仁犹在梦中,轻飘飘的,一点实感也没有。
要不是胖达前辈打电话过来,他此刻应该还在福冈傻乎乎地完成任务吧。
五条老师失踪、絵島失控、咒灵潮……
还有柃乃……
东京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管是「窗」还是身边的辅助监督,都没有透露半点消息。
从警戒线走到帐前的这一路上,他已经从别人的交谈中知道:
「特级咒灵絵島幸太被祓除了。」
「失踪的五条悟回来后再次不知所踪。」
明明才过去了几天,可一切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野蔷薇第一时间想一个人赶回东京,他是怎么告诉她的……
哦,他说——
「一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做什么的,还是等惠过来一起行动。」
他错了,大错特错。
一只小猫和一群小猫有什么区别吗?
在「窗」的眼里,他们只是小猫而已。
神色怔然间,虎杖悠仁听到了一声冷笑。
“「窗」……真是差劲。当那些大人的狗,把我们玩得团团转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他闻声看去,发现野蔷薇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圈,明明在说着挑衅的狠话,眼泪却流了出来。
刚刚还可以保持微笑的中年监督,终于挂不住笑容,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还请钉崎同学慎言。”
“野蔷薇……”
虎杖悠仁想拉住她,却被她侧身躲开了。
野蔷薇还红着的眼睛看了过来,仿佛带着强烈的憎恨。
虎杖悠仁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
野蔷薇再一次露出了讽刺的笑,不过这一次,是对他的:“柃乃到现在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还要再拦我一次吗?如果当初早一点、早一点……”
钉崎野蔷薇的双手逐渐收紧握拳,连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不在乎什么狗屁特级咒灵……
她也不在乎五条悟那家伙到底怎样……
可偏偏,她最在乎的……
一点消息也没有。
到底……她为什么要来东京……?
繁华的大城市和时尚的都市丽人,这些有关于东京的印象都被彻底掩埋,覆盖在上面的,是脏兮兮的咒灵,加不完的班,日渐明显的黑眼圈……
还有恶心油腻满嘴官话心思丑陋贪图权力的老男人。
……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这里」……
只是另一个乡下而已。
意识到这点,钉崎野蔷薇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位恭敬中带着轻慢与不屑的中年监督。
“咣当”——
钉崎野蔷薇手里紧握的咒具骤然砸落在地。
“我不干了。”
注意了那么久这边的动静,七海建人捏了捏眉心。
在七海建人的印象里,钉崎野蔷薇是个重视外貌多过重视任务的学生。可她现在完全失了风度,晕成一片的眼线混杂着泪痕,狼狈不堪。
钉崎完全放弃形象说出的话,七海建人知道此时他开口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明明知道留不住,他还是要出于大人的责任挽留她:“钉崎,你真的要离开吗?”
回答他的,是少女毫无留恋的背影。
面对钉崎野蔷薇离去的背影,虎杖悠仁一脸怔然。
七海建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后,便打算转身处理剩下的工作。
余光扫过伏黑惠,他的动作一顿。
黑发少年的脸上一片漠然,同窗的离去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波澜。
冷漠得就好像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少年时期的友谊最是真挚,也最是脆弱。
七海建人看得出来,三个人已然离心。
支离破碎的友情,失魂落魄的老师,堪称灾难的现场。
活着的人还在流泪,可死掉的人永远也没办法回来。
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不断循环往复,不断上演的噩梦。
七海建人作为唯一的旁观者,他摘下眼镜,打算拿医用纱布擦拭一番。
浅浅的雨滴落在镜片上。
下雨了。
雨滴落在废墟上,仿佛贫瘠的土地会就此埋下希望的种子,长出新苗。
东京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不管现在被摧毁得多可怕,不管经历了多恐怖的灾难,过一段时间又会恢复原样。
就像从来没发生过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为此而牺牲一样。
在一片亟待重建的废墟中——
夏天的雨还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