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余霁继续问下去,靳之禹便继续将话交代了下去:“这算是爷爷的遗愿吧,说既然留你在靳家待了这么些年,总不能又让你流落街头。”
“欠靳家的钱不用你还,不过你应该知道,靳家供你吃穿这么些年,也不过是爷爷自己的意思。”
余霁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眨巴两下眼睛在脑子里再一次拆解起靳之禹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在委婉地叫她离开吗?
但她没想到的事,靳老爷子临死前竟然还记挂着她。
“所以,之前周南魏的事,我不逼你做决定,如果你不愿意去,我还能给你另外一条路。”
余霁果然没有猜错,靳之禹总不至于那么好心好意地就这样放她走——或许现在看来,让她一身轻松地离开靳家都已经算是大发慈悲。
“离开靳家之后,我会送你出国继续念书。”
“只要你答应不再和迄云联系,我可以保证你在那边过得衣食无忧。”
余霁嘴唇动了动,一时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却在心里擂起了鼓,难道说,靳之禹已经知道了她和靳迄云的关系?
余霁想起那天去看秋景,碰上周南魏的时候,他曾明确告诉过她,他知道她和靳迄云的事,但这件事他暂时还没有告诉靳之禹。
那么靳之禹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霁没那个胆量去试探靳之禹的口风,只能在他面前装傻充愣从他嘴里能套一点话是一点话:“靳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和靳迄云本来也......没什么联系。”
余霁勉强挤出一丝笑,她实在是不善于撒谎,一撒谎就能浑身发慌。不过这几年她在靳家总是小心翼翼地行事,应该不至于让人怀疑她和靳迄云的关系。
靳之禹眼眸一垂,嘴角勾了勾,像是看穿她精心的伪装。室内关了窗户,空气不算太流通,沉闷的气氛让余霁越发有些紧张。许久之前就是这样,靳之禹似乎是继承了靳泽康的那份沉稳,说话做事从来看不出情绪。
而现在空间里只有她和他。
“余霁,我话只说到这里,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们也是遵照了爷爷的意愿,靳家会留你到大学毕业。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选择。”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暗示今天和她的谈话到此为止:“至于周南魏......”
再次提到这个人,他的脸色黑了黑。
“他的事你自己处理。”
临走前,他站在她的身边,低声又嘱咐了一句:“余霁,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还有想要告别的人,尽早做好打算。”
将走时,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的脚步又放了下来,补充了一句:“今天说的事,不要告诉迄云。”
余霁还呆呆立在原地,靳之禹则是一迈步子离开了这间供人休息的会客厅。余霁一时觉得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忽然冒出那日靳迄云对她说的话。
所以,靳之禹的意思是,她不能告诉靳迄云她要离开他的事。
他要她悄无声息地从靳迄云的生活里抽离。
此刻,她隐隐有一种预感——靳之禹和靳迄云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但她不确定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她是个对外语一窍不通的人,送她出去了,然后呢?在那边过着金丝雀般的生活吗?他既然承诺会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势必会要她付出一定的代价。
只是不和靳迄云联系了吗?
余霁头一偏,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所以,只是离开他这么简单吗?
她站在这里,竟然被自己的这种反应吓了一跳。不久之前,她就生出了要离开他的想法——因为她知道,她本来也是要离开的。看他那么淡漠的样子,她想着,或许她真的从他身边离开,对他的生活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在他提出要她做女朋友之后,她也依然坚信,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估计靳迄云只会隔着手机屏幕对她破口大骂一顿,然后转头就找别的人。
毕竟在她眼里,他们这种关系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其他人替代,如果没有感情的寄托,那么在彼此眼里,或许两个交颈而卧的情人也不过是两具没有灵魂的肉.体,展示的、宣泄的不过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动物欲望。
想到这里,余霁竟然觉得,斩断他们之间关系的主动权完全在她。
只要她不留恋,或许他也只当换了一个书包挂件那么简单。
所以,离开他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吧。
余霁重新撑伞走到草坪上,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笔买卖对她而言简直太划算,但不知道怎么的,却越想越难过,她庆幸于自己和他之间没有别的关系,要割舍起来简直太过容易。
但令她难过的,好像也正是这一点。
原来他们一起相处过的那么多日夜其实什么也不算数。
余霁一个人撑着伞在雨里站了许久,凉风一阵阵地过耳,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余霁的思绪被打断,然而脸上那份愁绪却还在。回身时,发现是一袭黑色丧服的靳迄云。许多日没见,他又恢复了往日那份淡漠。语气生冷,和靳之禹简直是一个模子。或许靳迄云和靳之禹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余霁曾见过他的另一面。
“我......”
余霁一个人站在这里思索了太多事,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只是有点难过靳爷爷去世了。”
靳迄云将伞撑得高了些,露出被遮挡的视线,站到了她的跟前。
他薄唇一抿,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那天在酒店——她让他那么难堪。但此刻不是找她算账的好时机。
靳迄云不久前见到余霁和靳之禹一前一后进了会客室,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余霁头还低着,听到话的时候目光凝滞了一秒。
被他看到了?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靳迄云的视线,语气里有些诧异:“你看到了?”
靳迄云脸上写着不高兴,不情愿地一皱眉:“嗯。”
“上一次也找你,这一次又找你,该不会......”
他又轻轻一俯身:“你们俩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被他这么一问,余霁有些心虚,止不住地紧张。
“我......没有......”
余霁说到后面,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她承认,她就是底气不足。
远处传来佣人的声音,靳迄云这才瞄了她一眼,一副要跟她没完的样子阔步离开。
这次葬礼不对外公开,来的人都是一些关系相近的宾客和亲戚。余霁自然也被带去了席上,且和靳家人一起坐的主桌。
但不知是氛围太过伤感,还是靳家人围坐一起的压迫感,余霁坐在那里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好似一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上一次吃饭没见着余霁的亲戚,这次见她出现,都好奇地打量起来。毕竟大家都知道,靳老爷子的遗嘱里多写了个女孩,大家都好奇那个女孩是谁。
从前不让她出面,而时至今日却不得不让她见见桌上的人。
余霁面对着一众好奇探寻的目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大家面上待她倒还算有礼貌,但不知为何,余霁能从他们交接的目光里察觉一丝异样。或许他们私底下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但她无权知道。
靳迄云离她离得远,时不时的,目光会从她脸上带过。
余霁倒是闷着头,也不敢多夹菜,毕竟她知道,今天她能坐在这里,不过是凭空挤进来的一个外人。
然而吃着吃着,不知谁提了一句:“这小姑娘在哪里念书?”
余霁抬头,循声望去,是个保养精致,看不出年龄的女人,虽然穿得素淡,但压抑不住那份不可方物的貌美。
她怯生生地应声:“在A大。”
桌上一瞬间静默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又从她的脸上落到了靳迄云的脸上:“我记得,迄云在京大吧?好像就在A大的隔壁吧。”
“是呀,我也是记得。那你们还挺方便的。”
“那小姑娘,你跟迄云应该关系不错吧?”
话音刚落,空气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来自靳泽康。
他自然不情愿自己的亲儿子和余霁扯上半点关系。
像是一道警告,多嘴的人赶忙闭了嘴,尴尬地招了招手:“吃饭吧吃饭吧。”
余霁也赶忙解释,生怕靳泽康多误会:“没有,我们平时不太能见到。”
“我们不熟的。”
......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余霁的心脏居然狂跳了起来。
因为隔着空气,她好似感觉到了一双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面上装得波澜不惊,余光却能感受到靳迄云那一侧的咬牙切齿。
靳泽康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拿起方巾在嘴角擦了擦:“迄云平时学习忙,前阵子刚南下做项目,没有时间做别的事。”
余霁听着这话只觉得荒诞。
或许在旁人眼里,靳迄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天之骄子,未来也会是靳氏很好的接班人。
只有余霁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在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