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五年,方才铸就的国终究是抵不过庸政的统治者,方好些的国又动摇起来。军阀乱斗,民不聊生,资本主义的号角已然吹响,他的恶也日渐浮现。“君生与富,安则安,君生于贫,苦则安。”
许多有志青年纷纷出谋,想要让国走向安定,可却忘乎了那群平头百姓。
民国十年,军政乱斗几乎平息,可新中华就像快被火燃过的旧帕,资产阶级的分层日渐明晰。
“阿卿!你瞧!新开的鸢尾!春日到了……你可知说明了什么?”
七八岁的陆怀安抱着一把上好的紫鸢尾站立在沈桅卿的身边。谈着他听他父亲给他说的新事。
“沈叔父和沈叔母要回来了!父亲说新中国一定会好起来的,到那时你我天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不用像现在这般,被躲过国民党的追杀而苟活。”
“怀安,你可曾记得我父亲的话?”
少女的脸上有种不该有的成熟,可那双澄明的眼中却依稀有几分孩童的稚气。沈栀卿身着一件大红西服,坐在那棵梧桐树下。感觉他父亲留给她的戏部——《牡丹亭》,她太久没见过父亲和母亲,虽说是名门子弟,但也在那些乱斗中被忘却了。她独自撑起了她们沈家,让那些军阀老太都退避三分,可谁又能记起他与那陆家的纨绔少爷一样,都是七八岁的孩童呢?
“叔父的话,我自然是记得的。沈叔父说了,我们两家虽是富人子弟,但从本质上讲我们的富不正当,我们不但要过好,也要让这全国的人民过好。”
“是啊,所以我想父亲,母亲的回来或许不是什么好事。怀安你看看如今的金陵,他当真有我们预想的那般美好吗?说明父亲母亲的回来不是当喜事,只怕是又要变天了。”
陆怀安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他不知为何总是心疼这个比自己小几天的妹妹。从前他哥陆怀南总是逗他说,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时时刻刻心疼她。他虽知哥哥是在开玩笑,却真的把这话记在了心上。后来陆怀南死在了军阀的枪下,年幼的陆怀安成了陆家大少爷,他去收他哥的尸骨时才知道,那个平日里就一直念叨他的哥哥,到死手里的握着他曾经给哥哥做的木竹哨。
我不要竹哨了,我只想要哥哥。
后来扬州城里就时常传着那样一句话,陆家有三子,怀南战军阀,怀安护扬州,怀酽守茶庄。唯独可惜的是,陆怀南死给陆怀安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从那个会和陆怀酽一样每日玩乐,愿意追随青梅的纨绔子弟,一夜间成了陆家茶庄的顶梁。
或许是受他哥的影响,陆怀安对革命党人总是有着无限的好感,因此从他知道沈栀卿也要入党后,就总是心疼她。他想,这世间不公要让一个稚子去经历这么多事。他想要告诉沈栀卿,其实他可以帮她,可他渐渐发现,沈栀卿的野心从来不是说笑,他是真的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为祖国做出事业。
自那以后,沈栀卿身边没有了那个嘀嘀咕咕的人,只有一个同她一样,忙于学业,忙于军法的陆怀安。他们也时常说笑着谈未来,谈梦想,不过那些也都是后话。
民国十三年,春天依旧来临,扬州路上的芍药开的正好,沈维舟和裴汀登上了江苏城的港口,他们已有8年未归,虽说夫妻二人也一直思念女儿,可为了革命事业,他们还是留在纷纷的北平一带。
说起来他们二人倒也是传奇。一个是封建地主家的大小姐,本应当是裹足入闺,寻好人家,却在自由和家庭之间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她的世界。她同她姐姐一个留洋法国一个嫁入高门,走上不同的人生。后来各地的反清队伍一出,裴汀自然站了出来,随着大伙儿写战策,打情报,成了洋国有名的女学士。一个是苏杭深宰相家的大少爷,却从小厌烦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相互客套,反倒是个同乡的白衣鲁林玩儿的很好。在孙中山提出断发救国之时,他顶着他爹的威压断了发,孤身前往日本去求那救国之计。民国元年时,他二人共同回金陵参加开国大典,在那会场上被一见如故,不过半年时间,就在扬州结了婚,生下的女儿沈栀卿。那是正巧遇上新总统上位,沈维舟总觉得不安生。随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更是让他对现在的过没有了一丝希望。民国六年,沈维洲夫妇将其女留在扬州的旧家中,又一次登上了革命的航船。民国十年,沈维舟,裴汀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或许对他们来说,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他们刚至扬州,便迫不及待的赶回了沈家剧院,他们太久没见过沈栀卿了,对她的思念自然不可言说。刚走到戏院门口,就听到一阵清亮的戏腔。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只见,戏台上的少女一身大红帛衫,衫上的黄襟随着舞步摇动着,阳光撒下,照在少女的脸上,衬得那眼角的彩妆更是明亮。黛眉微挑,半点红唇,一颦一笑颇有几分杜丽娘的矫俏灵动。
台下,一位少年站在梧桐树下,拿着一卷文书看着少女痴笑。他考去了黄埔军校,马上就要前去广州了,到那时,他就不能向如今这般站在树下看着沈栀卿了。如今的陆怀安褪去了儿时的青涩,眉眼间也有了几分清俊。他身着米白色大褂,若换做别人,定显得”十分臃肿,可是陆怀安穿着却显得高高瘦瘦,莫名养眼。
“阿卿!”
裴汀一见自家女儿,便激动的跑过去,和女儿拥在一起,眼中泛起一阵泪光。
“母亲!我……我真的很想……很想你们……”
一家三口就依偎在一起,享受这片刻安宁。
“沈叔父,你们这次回来还走吗?下一步您要怎么做?”
陆怀安将他家刚晒好的青螺茶泡开,放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坐在沈栀卿身边,一边给沈维舟夫妇倒茶,一边问道。
沈维舟看看亲密无间的二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我们……大约下周就走了,只是这次我们离开准备带着阿卿。我们要前去法国,把她一人留下,我们也不放心。所以准备把她也带去,刚好让她也去学学外文。”
一时间陆怀安和沈栀卿都沉默了,在他们那样灿烂美好的年岁里,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分别会来的这么快。
“父亲,那么我们还会回来吗?”
沈栀卿那双琥珀色的眸里漾起一泓春水,宛如繁星碎了一河,显得更是可怜。他在扬州生活十一年,实在放不下这城,更放不下这城中的那人。
“阿卿,自然是会回来的,到那时你们或许会成为挚友,战友呢。”裴汀看出女儿的不愿,出声安慰道。
“阿卿,”陆怀安沉默许久后出了声,“你去吧,中国的革命事业总是最重要的!况且,我也将要离开这扬州城了。我要去广州,去黄埔军校。其实早在3月前我就已经被录取了,只是我放不下你,如今你也要离开了,那么我们便各自去追随自己的梦想吧,只愿多年以后我们还能相见。”
民国13年11月24日,在江苏的第一场冬雨落下时,前往法国的轮船已停靠在了扬州港口。陆怀安将沈栀卿带到陆家茶院的白茶林里,在一棵白茶幼苗边儿坐下,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陆怀安长得很俊俏,放在整个江苏也算是十分养眼的,可他那双丹凤眼却总是无光,好像只有和沈栀卿待在一起,他的眼里才会有那一抹光亮。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陆怀安也是。当他看到沈栀卿时,那个平时严肃的大少爷脸上总是很温柔的笑着,在沈栀卿身后喊着“阿卿”。
只可惜,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阿卿了。
在得知沈栀卿何时离开后,他就常常计算着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待多久。陆怀安和沈栀卿既不像沈维舟夫妇那般勇敢,愿意去追随爱情,也不像陆怀酽和他的青梅穆苏那样幼稚,幻想着永远在一起。他们比大人们胆小,却又比稚子们现实。他们知道如今的分别是必然,因此都珍惜这片刻的相依。
“阿卿你看!”
陆怀安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盒子上用银色的细线编出一朵很好看的茶花。他把盒子放在沈栀卿的手里,那盒子不过手掌般大小。
沈栀卿轻轻打开那纯白色的小盒,对呀河里放着一枚栀子花的胸针,花蕊处有一颗细小的水钻,清澈透亮,像沈栀卿眼一般,看着十分动人。
“阿卿,你要离开,便带上这枚胸针吧,我想她同你的名字同音。多年后我们便靠这来相认。”
“好!如果我回来了,我们就用这个胸针相认!”
那个下午12岁的陆怀安和11岁的沈栀卿好像已经走过了一生。
“阿卿,”
“嗯?”
“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你呢?”
“我自然也会,
阿卿?”
“怎么了?”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