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机翼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像副浓墨重彩的大气画卷。
来时在飞机外警戒的虹龙被收起,夏油杰坐在靠窗的位置闭目养神,悠长的呼吸在轰鸣声下绵延,旁边是用校服盖住脑袋的五条悟。
几天的高强度戒备让两人身心俱疲,可天内理子的死亡又如同柄大锤不断敲打神经,实力超群的天才咒术师们早在接受任务的当时就定有决策,一旦星浆体不是自愿接受同化,他们就帮助其摆脱咒术界,夺回自由和生命。
少年意气风发信心满满,情感细腻一直有着好人缘的夏油杰负责观察游说,以防真的有人大义凛然地坚决奉献自己,那也只能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万幸的是天内理子对这世间仍有眷恋,态度也在看过壮丽的,独属于自然的冰山一角的景色后有所松动。更重要的是,少女有放不下的羁绊。
于是家大业大颇有几分话语权的五条悟就会闪亮登场,快准狠地把两人送出国避风头,再熟练地掏出六眼、五条家、准特级咒术师的身份压一压咒术界高层,逼老橘子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他经常这么干。
可一切美好的计划都终止于今日清晨,明明前一晚还对酒店自助早餐怀有期待的天内理子将十四岁的自己葬进了浴缸。
……
泽熙沐也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流动的云彩和广阔的地平线,镶有翡翠珠子般的眼里神采奕奕,一点没有濒死的危机感。
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了一样转头看向右侧的阿诡,语气轻快地感慨道:“你的术式真好用,想杀一个人轻而易举。”
想让一个人死,只要在脑海里计划好他的合理死亡,再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接触过被害者、有被害者‘存在印象’的人认同‘死亡现象’,一场绝妙的,悄无声息的杀戮盛宴就能展开。
术式【想蕴】,术式拥有者——二级咒术师冥山阿诡。
阿诡淡淡瞥了眼泽熙沐,脸上既没有被污蔑的气急败坏也没有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只是很不走心地夸赞一句:“泽熙沐大人懂得真多,好厉害。”
“呵。”泽熙沐重新端坐好,他换了件黑白打底的羽织,袖口雪梅墨竹被金丝银线勾勒,又贵又雅。
天元不敢亏待他,泽熙沐半生是位高权重,从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内大臣到人人喊打喊杀的诅咒师,此前天灾妖祸难得太平,此后咒术盛世百鬼夜行。
“如果当初阴阳寮的占卜没有错,我的宿敌会降生在几千年后,也就是现在”,泽熙沐手指微动,赤红的血线如同倾巢而出的蛇群,极速飞跃出后狠狠勒紧冥山阿诡的脖子,“我的耐心有限,告诉我,天元为我准备的人呢?”
……
飞机供应饮料,推着餐车的空姐热情地挨个询问,五条悟正好醒来,睡眼惺忪的要了杯可乐,“他们俩有什么动静嘛?”
无需六眼,对咒力同样敏锐的夏油杰是最好的哨兵,“没有,一切正常。”
闻言五条悟无趣地撇下嘴,他自然看到了,两个人板板正正坐一块,连饮料都没要。
……
“不用了,谢谢。”
泽熙沐拒绝掉茶水,状似疲惫地曲起手臂撑着下巴,指尖的血线连带着移动,拉扯着地上的男人浑身一颤。
设【帐】杜绝了普通人的眼线,连带着咒术师们的查看,伪造成一切正常的假象。
实际上的冥山阿诡两眼翻白,如丧家之犬般跪趴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他挣扎着伸出手去够泽熙沐的裤脚,却被对方轻轻挣脱,顺势翘起二郎腿。
泽熙沐垂眸歪头,流畅的面部线条像一笔勾勒的溪水,他静静注视着男人的苟延残喘,又抛出一重磅炸弹。
“你不是人类吧,咒骸、召唤物或者是受肉之躯什么的,有人制作出了你。”
“真有趣啊,那种术式……”
泽熙沐若有所思,眼里的探究愈重,他左手掐印还未说话,本来有进气没出气的冥山阿诡却如同突然开了窍,一字一句艰难地挤出音节:“天、元大人……在、为您搭、建……舞台,今、天,就、就能看到……您的真正、真正宿敌是谁!”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息带出声音,泽熙沐满意地收回血线,没有支撑的冥山阿诡重重摔在地上,目眦欲裂地朝着他。
得到想要情报的少年好心情地上扬嘴角,他轻佻地用鞋尖碰了碰阿诡的头发,大方下达赦免:“天元告诉了你很多啊,包括我的生得术式。
你很在乎自己的‘父亲’,或者是‘母亲’?所以不让我读取记忆……
都没人教你怎么模仿人类吧,真可怜。”
……
下了飞机两对人本该分道扬镳,没有被要求硬性返校时间的DK们可以趁机放松半天。可无论是夏油杰或五条悟都开心不起来,再杀伐果断的咒术师也不能对一位无辜者的牺牲感到无动于衷,更何况泽熙沐本来有机会活下来,他和天内理子一起看过了天空和大海,两处世界的极与极,心脏里盛满了自由,灵魂不再局限于星浆体。
所以说名字是最短的咒,短短一眼就能读懂小子们心里所想的泽熙沐只觉得好笑。哪怕是只见过几面,只度过几刻钟的陌生人,只要交换过了姓名,空白的人物剪影就会丰满立体起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自然而然地开始搭建起,简直像是某种自然界里的规律,比刮风下雨还常见易有。
就如同现在,虽然做为二号星浆体嫌疑很小,但客观上仍要保持距离,比如冥山阿诡就做的很好,他现在连呼吸都尽量不要和泽熙沐在同一频率上,周遭死气沉沉,好像他才是那个要被同化的人。
可夏油杰跟五条悟没有,他们就是觉得泽熙沐很可怜,可这份可怜没有面对天内理子来得强烈,也许是因为泽熙沐的态度,他太坦然自若了,不像去赴死,更像去赴约。
这能减轻他们一点负罪感嘛,夏油杰也说不清,因为他们的疏忽,导致多搭进去一条命,原本泽熙沐可以活下来。
不,也许也不会。因为计划里他们要放跑天内理子,泽熙沐仍要代替她去同化。
这是一个死循环,不管天内理子是死是活,她的自由都要诞生在泽熙沐的死亡上。
天元一开始就想到这一点了嘛,夏油杰如坠冰窟,他看着一脸平静的其他人,好像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五条悟回头,那双六眼静悄悄的,他不嬉笑搞怪时其实很有压迫感,此时应该看出来夏油杰的纠结,但他没有去安慰,只是以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纠结阐述了一个事实:“天元的术式庇佑了整个咒术界,世上应该不存在第三个星浆体了。”
比起半路入行的夏油杰,从小在御三家长大的五条悟更多了层理性,只是一直被隐藏得很好。他救下天内理子,只是那时候的他想,这份任性归根于对实力的自信。可当天内理子死掉,表面的和平遭到打破,他们被刻意忽略的暗雷被引爆——若有千千万万个星浆体,若每个星浆体都是无辜的都应遭到拯救,那五条悟会一个一个,如同圣诞老人般去实现嘛。
答案显而易见,他只是遵循人性里的善,遵循夏油杰提出的善,又不是痴傻痴呆。
可夏油杰不同,他前十几年的世界里都是普通人,所以他会产生怜悯,去纠结去帮助,好像圣诞老人雪橇里一匹拥有了自我意识的麋鹿,恨不得自己用蹄或嘴,给每个大人也送去礼物。
性情细腻敏感的人总是这样,他们强烈的情绪要么四处散发,要么藏于一隅,太过伟大的悲和爱会毁于自身的丰盈。*
夏油杰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了,外向表现为他体内的咒力开始躁动,五条悟也许看不出来,因为他同样相信夏油杰的强大,可泽熙沐可以。
他轻松丢下冥山阿诡,如同条灵活的鱼接近沉默的少年,俏皮地笑出声,邻家弟弟般对夏油杰伸出手,天真烂漫:“很高兴认识你,不跟我说声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