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制的椅子刻满精致图案的墙,那正门栏上的几条龙晃眼望去,倒像是几条歪歪曲曲的蛇,衬的许家深宅幽暗无比。
许向安是许家的儿子,许家是全北平名望数一数二的大家,儿子生的俊俏,一头银白的发丝,衬得他脸白若软玉。
“我还有个弟弟!?”深宅中传出来的惊声震飞了树上栖息的飞鸟,回音在宽敞的古宅中久久不能散去。
正堂中十多个人呆若木鸡,气氛实在尴尬。
许家安上午出门,下午被管家叫回家。走进殿堂,并看见一个和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孩,年纪也与自己相仿,不消说简直一模一样。
白发蓝眼。
许向安一脸不可置信,他盯着端坐在客座上的人,那人穿了一身洋装,一派洋人打扮。
“他是你的弟弟。”许夫人抚摸着许向安的背,轻声的对他说。
客座上的那人缓慢起身,“哥哥…”他中文不太流利,只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语。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从来没有说过!”许向安甩开母亲的手,冲那人喊。
许家主叫管家,把许向安摁在椅子上“冷静一点。”
许向安心态都快崩了,自己活了20年,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生弟弟,还是个留洋。
“他叫许向宁,找回来后,我们将他送回英国,由你大姨来抚养,所以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
许家主一会儿看看许向安,一会儿看看许向宁,一会儿又看向许向安。
许向安瞳孔放的很大,嘴里吐不出话,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感到不可置信,但许向宁相比起来就安静多了,身处英国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只是一直没能见面而已。只是今日一见才知道两人是真的很像,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们兄弟俩相隔20多年没见,单独聊聊吧。”许家主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
宽敞的主堂里,只剩下许家兄弟二人。
许向宁“哥……你好”许向宁嘴里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甚至拼凑不出下一句话来。
许向安靠在胡桃木椅子上“不会说你就别说了。”
许向宁抿了抿嘴“我可以学你学。”
许向安打心底不喜欢留洋的人,觉得他们喝过洋墨水的人都看不起国人。
许向宁不说话了,他也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哥哥可能不欢迎自己。
“你叫许向宁是吧?我管你是我弟还是谁,我都不待见。”
许向宁其实是听不太懂许向安在说什么,20多年生活在英国,确实没怎么接触过华语。
许向安扭头出了门,只留给许向宁一个背影,正堂上的椅子空空荡荡,许向宁看着向安的背影轻笑了一下。
许向安冲出许宅大门,深秋的北平刮着刺骨的风,吹得人脸生疼,北平两边的房屋大地都是灰白的,和天有些相似,灰蒙蒙的,没有什么色彩彩点缀,像旧世纪的画。
“哥来听戏哟。”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站在戏院门口,邀请着许向安“向安,是你呀!”
许向安曾在这里学过戏,这儿的人都认识他。“嗯,师姐,我来看看师兄。”
许向安走进三庆院,听见园内掌声,连片戏台中的旦角,他俯首朝观众鞠躬。
“师兄!”许向安朝柏闻跑去,柏闻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脸上的妆。
柏闻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许向安向柏闻讲述了今天像梦一样的事。柏闻脸色有些震惊。
许向安“你也觉得离谱,对吧?”
柏闻道“不是你有个弟弟离谱,我离谱的是你们到现在才相见。”柏闻放下眉笔。
向安一听“你也知道!”
柏闻点了点头,当时许家认亲时,许老爷子说过,在你之前他们也寻回了另一个儿子,许向安是三庆院师傅归家时在院口看见的,当时只有他一个孩子,师傅把他抱在大衣里带回戏院,一直到12岁许家人才将向安领回去。认领时,徐老爷子说,不久前,他也找到另一个儿子,现在已经被送去英国了。
许向安听得一愣一愣的,搞什么什么玩意儿。
搞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是吧?
孤立我,许向安。
柏闻摸了摸向安的头,“没关系,有个弟弟也挺好的,不是吗?“
许向安不屑的瞥了下眼“好什么好?他们那些喝过洋墨水的人,最瞧不起我们了。”
柏闻道“不一定全是”
许向安停止争论,往椅子上一坐,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吹起眼前的白色的刘海。
门口传来皮靴特有的声音,打破了该死的寂静。一个身穿军装的成熟男性靠在门上,嘴角带着笑,上下打量着柏闻。
“哟,柏帅哥换造型了呀。”
来人叫江恪,人称江二爷,是北平直系军阀的二爷。他大哥江震手里握着不少兵权,在这块地基本没有人敢惹他们俩。
江恪光是一张脸就帅的离谱,多少北平姑娘被他迷得疯狂,可他却喜欢男的。
柏闻笑笑“对,喜欢吗?”
“喜欢,全北平最好的角穿什么不好看?”
许向安看了眼江恪“江恪哥,下午好。”
许向安知道这个江二爷对自己的师兄抱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师兄都不在意,自己也就不再说什么好。
江恪感觉气氛不对“怎么了?”
许向安“没什么,就是我有个从来不知道的双胞胎弟弟回来了。”
江恪眼皮一抬“许向宁”
“你怎么也知道?”
江恪笑了笑道“不知道他是你弟弟,我认识他国首席大学博士很厉害,当时就因为和你名字,很像,所以认错了。”
许向安想了想,也对,估计换谁都会觉得他们是兄弟。
江恪朝柏闻伸出手“快点,柏帅哥,你的时间要到了,去唱下一场。”
江恪带着许向安上到上官座,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正在嗑瓜子。
“小江江小安安!”
季少一扔了手上的瓜子,开心的叫两人过来,“快快,我给你俩留了位置”
季少一打量着许向安“小安安,今天怎么有空来听曲儿啊?”
许向安道“凑巧赶上罢了”
转头看见季少一旁边还坐了一个男孩。
“这是乔殊,我朋友,叫殊殊子就好。”季少一热情的介绍乔殊给二人。
乔殊白了季少一一眼。
许向安赶忙圆场“不不不,他年长于我,我就叫小乔哥吧。
乔殊看了一眼许向安“许向宁”。
空气凝固。
许向安os“为什么许向宁这个词今天频繁出现啊啊啊啊啊。”
季少一道“他不是许向宁,他叫许向安,双胞胎双胞胎。”
乔殊一下子想起来“哦许向宁之前说过他有个双胞胎哥哥。”乔殊自嘲了一下“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呢…”
许向安又懵了“为什么小乔哥也认识许向宁?”乔殊回答道“我也是从英国回来的,我是他学长他蛮出名的,当然认识。”
许向安心里不爽,坐实了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他,不过这个乔殊也是英国回来的为啥他中文讲那么好,而许向宁。
“你们先听吧,我先走了,帮我跟师兄说一下哈。”
许向安站起身,离开了。
北平的街上,有许多拉车的车。也叫人力车夫,现在是下午四时,有些车夫也会出来拉车,许向安打下一辆车。
车夫道“主儿,去哪儿?”
“许家宅”
许向安把长袍轻轻一撩,坐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车。
回到家后,祈安叫向安去吃饭。
祈安是许家的老管家,在这从事有30多年了,从小跟着许爷。
“今天怎么这么早?”现在才下午40多,吃什么晚饭?
“不是…今天二爷回来了吗?老爷摆宴席,身为爷,你也应该早去。”
不消说,许向安今天听见那什么二爷,这什么许向宁就浑身不舒服。
许向安摆着脸进了正堂,青黄色的长袍带起了门口的枫叶,把后宅的天悄悄染成了昏黄色。“向安来啦,快坐快坐。”
许夫人热情的为许向安拉开椅子,许向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向宁,乖巧的端坐在餐桌前,和父亲说话。
许向宁在教父亲说英语“you can say hello”
“你可以说你好”。一旁的管家向许老爷子翻译。
“好好好,hello hello”
许家主大笑起来,觉得自己说英语十分蹩脚。
许向宁抬头看见许向安又低头不敢说话了,眼神躲躲闪闪。
“既然向安来了,就开饭吧。”
许向安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起饭。
说实话,他从心底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说不上原因。
“许向…安”对面的向宁突然喊自己的名字“是这么叫吗?”
许向安放下筷子“嗯,是这么叫,而且你不如说英文,显得你比我高级。”许向宁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抬头望着管家爷爷,希望管家爷爷可以为自己翻译。
但祈安也听出来了,大少爷在讽刺二少爷,他面露难色,扭头看向老爷,老爷自然是听出来了,脸色一黑。
“许向安,你别太过分了。”
老爷子摔下筷子“你对亲弟弟有这么大的恨,干什么?”
许向安咬了咬牙“我就是看他这个人不顺眼!”徐老爷子扇了许向安一巴掌“他是你弟!”
许向安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扇倒在地上。
他父亲用力了…
他父亲没怎么打过他的…
许向宁从位置上离开,挡在许向安身前
“别…别打我哥…”
许老爷子的手停在空中“向宁你让开…”
徐老爷子叫管家拉开许向宁“他太没大没小了!”
许向宁甩开祈安的手,转身去扶许向安“哥…”
“撒开你的手,我还没有沦落到要你扶的地步。”
许向安撇开许向宁,使许向宁也跌倒在地上。
许向宁听不懂他哥在说什么,只是通过他的表情和行为,知道他哥好像不需要他…
也不喜欢他…
“许向安,我今天非要亲自收拾你,老爷子拿起柜子前作为装饰的戒尺,朝许向安走来。
许向安见他父亲眼里满是怒火,冷笑了一下,别过脸,闭上眼。
爱打打吧,为了这个从来就没见过的弟弟。
一尺下来,声音很响,但许向安并没有感到疼痛。
慢慢睁开眼,看见撑在自己上方的许向宁瞬间百感交集。
“别打…我哥…”
许向宁一看就是从小没挨过打,一尺下去,对他来说一定疼得不得了。
确实,许向宁感觉自己背上火辣辣的疼,但他不后悔为他哥挡一尺。
他在英国时就听他小姨说他哥特别怕疼。
许向宁从小就爱哭,做什么事情,受什么委屈都要哭,隔壁小孩抢了他的糖,剪纸时把图案剪坏了,这种小事他都要哭。
被这么重的打一下还得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许夫人和许老爷急了,小儿子才回来,就受了这样的苦,这样他们怎么和小姨交代?
“宁宁,没事吧?”
许夫人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上前。
一把戒尺从许老爷子的手落到地上,发出很重的响声,很响…在安静的大堂中久久回绕。
许向宁忍住豆大的泪珠,摇了摇头“哥…哥,你没事…吧?”
许向安对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推开了他,连忙爬起来,冲出了正堂。
“你!”许老爷刚要破口大骂,被推倒在地上的许向宁拉住了衣角。
许向宁嘴里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来阻止他的父亲去难为他哥。
许老爷子蹲下摸了摸许向宁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许向安跑出许宅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不像家。
北平的秋天,也挺多雨的,丝丝蒙蒙的,像细针,像牛毛。秋雨一滴滴的打湿了许向安金黄色的长袍,天色渐渐暗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就连车夫也没再拉车,早早的回家了。
雨水冲刷着北平的街道,也抚平了他心里的烦躁。
走过一个小巷边,扶住墙头,头有点晕。
今天回不去家了。那我去哪儿呢?
师兄那儿吗?晚了点吧。
想着想着,眼前渐渐有些黑了,是天黑了吗?许向安闭上眼,眼前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