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1年3月15日，星期一，农历辛丑牛年二月初三，白天最高温度为28摄氏度，夜间最低温度为20摄氏度，多云……”

    李冉关掉闹钟后轻轻地掀开被子，踏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向洗手间，然后蹲在马桶上发呆。她在犹豫，要不要去给余佳南送衣服呢？余佳南是李冉的丈夫，他从不关注天气预报，他更相信他自己的感觉，即使每次都是盲目相信。这还是和他第一次约会就知道的。第一次约会地点他们在长隆欢乐世界被一场大雨打湿了全身，李冉前一天晚上其实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提议去看电影就行，不过余佳南说“天气预报有可能也不准，从今天的好天气来看，明天应该不会下雨，如果下雨大不了打把伞呗”。李冉无奈但也只能跟着他去了。

    广州现在这个季节早晚温差大，上周丈夫受凉感冒刚好转。李冉上班途中会经过丈夫上班的公司，不过李冉有所顾虑。

    李冉和余佳南是父母介绍相亲认识的，二人相差5岁，结婚两年了，婚后的日子和之前她想的没有太大差别，过得平淡且舒适，照常上班，和丈夫平稳地执行着婚前约定里的“轮流煮饭、轮流洗碗、轮流拖地”，偶尔可能会因工作而苦恼。如果不是前天因为“要孩子”的事情而争吵，他们现在可能还是按部就班地继续上班、吃饭、睡觉，最多是因为评价另一方做的菜咸了还是淡了，或是难吃而拌几下嘴。

    李冉目前没有生孩子的计划，她今年26岁，是乡村小学的一名班主任，任务繁重，有大大小小的比赛要参加，正在上升期，也怕一旦怀孕，班上的孩子们就要重新适应新的班主任，新的班主任也对他们的情况不熟知，但是他们还有一年半就要升初中了，这样不利于他们。可是丈夫对她的想法并不支持，他觉得一切都有解决方法，生孩子多大点事儿啊，每对夫妻都会这么过来，有了孩子接下来的问题顺其自然就好。

    李冉无法说服他，但她也不想因此打断自己的计划，所以她偷偷在吃避孕药。前天丈夫在柜子里找东西，看到了药片，从而知道了她的隐瞒。

    晚上回家时，李冉还如常地和他打招呼，发现电饭锅没有亮灯，便询问今晚是不是吃面条。但丈夫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李冉知道这是他发怒的表现，李冉瞬时绷紧身体，偷偷瞄了瞄丈夫，看见上下嘴唇紧紧地黏合着，嘴巴不自觉地微往前伸，昂着下巴十分不忿的样子，像极了村里学生家里喂养的大鹅，不过那大鹅是天性傲娇蛮横，余佳南这是怎么了？李冉虽然疑惑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但出于“对方如果想说，总会说”的原则，便径直往房间里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丈夫强压着情绪而咬牙发出的声音，问她为什么要避孕。李冉顿时懵了。她只能解释现在的想法。

    “每年你都要带学生，刚结婚就商量好了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结果现在你却要反悔。如果次次以这个为借口，什么时候才能决定生孩子呢？父母也希望我们能尽快要个孩子，趁着父母们都年轻，也还有精力帮忙带孩子，对你我都好。而且，就算你有理由，为什么要瞒着我偷偷避孕呢？这就是你作为妻子应该做的事吗？连基本的诚信都做不到！”丈夫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完全是怒吼，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睛。

    李冉听完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之前商量的时候丈夫完全没考虑过她的想法，如今却以当时她没意见为说辞。

    “生孩子那么容易吗？孕期要注意什么，有了孩子应该做什么，你有计划吗？你从来不听我说，只按你的来，就像之前说了会下雨，你就是要去长隆，结果不是什么都没玩，还淋湿一身，但是最后是要一起承担后果的。何况我们工作都忙，再过一段时间不行吗？你现在就想着给爸妈带，合着你一点都不需要对孩子负责吗？”李冉忍不住哭了。

    “生孩子确实不容易，但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李冉站在房门前抽泣，余佳南交叉着手臂环绕在胸前就这么看着她。

    他们那天由孩子的事情开始争执，后面又牵扯到余佳南对李冉妻子意识的不满，两个人从要孩子到翻旧事互相埋怨。吵了半宿后，以余佳南的摔门进房间结束。

    孩子孩子孩子！李冉使劲晃了晃头，试图可以把这件事从生活中擦除，但好像并不管用，她也很委屈，丈夫明明知道现在是她教学的关键时期，还不体谅理解。

    站在洗漱台前，李冉沉默地抬起眼眸，无力地看着镜子里的发型乱糟糟的、愁眉苦脸的女人，这副模样和她记忆中妈妈那为了吵架，全然不顾形象歇斯底里后的样子重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还发誓绝对不要过成她爸妈那种婚姻关系。他昨晚都没有进房间睡觉，估计还没消气呢！如果去送衣服，是不是就表示她妥协了、低头了……李冉一边洗漱，一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快速蹦出来。她想去送，但下一秒马上被自己否决了，不能去送，这是第一次吵架，应该等着丈夫先缓和，先说话就输了，说不定以后在这段关系里她就会完全被丈夫安排节奏，她希望她是自由的。在李冉看来，婚姻里，尽管在一个本子上印着两个人的名字，但是两个人应该都依然自由，才能变得更好，双方都依然有足够的空间去做想做的事，这样双方才都有幸福感，而不是一方的牺牲成全。

    李冉纠结得近乎崩溃，她本就是对感情怯懦纠结的人。她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才能不改变自己又让丈夫满意，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坚持计划又不会让现在的生活变得糟糕……李冉其实清楚地知道结婚就是过日子，过日子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孩子，她能理解丈夫想要孩子的心情，她也很喜欢小孩，不过为什么一定是现在呢？

    李冉坐在床边，又思考了几分钟，实在快迟到了，就着急忙慌地出门了。

    来到学校，李冉坐在办公桌前备课。广州的春天已经略有夏日的踪迹，绿色的气息随着习习微风洒向每一处地方，不知轻挠了谁的心扉。不过李冉还是无法静下心来，她烦躁地合上课本，看着窗外恣意生长的生命。

    下课铃响了。

    “老师！生日快乐！”

    “老师！送你一朵我折的小花花！”

    “老师……”

    今天原来是她生日嘛！看着蜂拥而进的学生们，李冉这才想起来。害，吵架吵得都恍惚了。虽然生日也不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但是想到前天和丈夫吵架，现在关系还僵着，李冉的心情低落了不少。

    下午放学时间一到，李冉就急忙开车回了趟家。中午在学校休息的时候，李冉接到了爸爸妈妈和公公婆婆的庆生电话。妈妈问今天过得怎么样，李冉忍不住向妈妈坦白了她和丈夫吵架的事。

    “你去给他送件衣服吧，夫妻之间难免吵架，吵架也算是你们沟通的方式，而且本身你就有错，互相给个台阶这事儿就过去了，日子就接着往下过了。”妈妈说。

    李冉不服气：“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的话，那我不就得听他的了？”

    话落，李冉听见电话那头妈妈的笑声，妈妈又说：“夫妻过日子哪能计较这么清楚！有时候啊，胡搅蛮缠一通，日子还就这么顺畅地过去了，就像解一团乱绳，抖落抖落才是最快的方法，你要一根一根去拨开，多麻烦啊！没必要。”

    李冉听进去了，她知道丈夫这会一定在公司加班，想着从柜子里拿件大衣就往那赶。刚打开家门，就看见客厅亮着灯。嗯？余佳南今天不用加班吗？不会是进贼了吧！她谨慎地往客厅中间走去。

    “老婆生日快乐。”

    余佳南？李冉朝声音源头看去，丈夫正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

    她以为丈夫已经忘记了，原来他还记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是丈夫一定要装明黄色的灯光了，它是温暖，是治愈，是家，是她和余佳南共同组成的家。

    “谢谢！你今天不用加班吗？”李冉调整了一下心情，装作无事地说着和往常一样的话，走进厨房。

    “嗯，早上看到手机日历提醒今天是你生日，就早点回来了。”

    “哦哦，那你先做着，我脱掉外套过来帮你。”

    ……

    李冉没有提过那天的争吵，余佳南也是，仿佛那晚不存在一般，继续如常地生活。李冉也没有再被催着怀孕，余佳南虽然没有说过支持她避孕，但是他也开始注意这方面。

    过了几天，李冉和丈夫到公婆家，长辈们不出意外地又谈到了孩子的话题上，李冉听见丈夫说“再等等李冉吧，我们心里有数”，她想，她大抵还是得尽快考虑把“生孩子”这件人生大事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