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惊春还没有离开李家村时，她还叫李招娣，顾名思义林惊春这辈子连名字都是在为别人活。

    在李家村的日子不好过，好赌的爹，重男轻女的奶奶和漠视的妈妈。

    那么多人里面只有妈妈带给她的感觉是复杂的，不同于爸爸和奶奶对自己满腔的怨恨，妈妈的漠视里总是夹杂着林惊春读不懂的感情。

    或许这其中有爱，但是在林惊春小时候的日子里，每天思考怎么活下去已经很难了。

    这一点点爱对于林惊春来说已经够了，就像水里面濒死的人，一块烂浮木板已经能让她暂时的苟延残喘下去。

    弟弟的到来是一个除夕夜里，林惊春记的很清楚，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害怕死亡。

    除夕，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色，整个村子里洋溢着浓烈的新年气息。

    这天林惊春早早的完成了家事，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

    在距离她十米的位置有个小屋，林惊春停下了脚步，随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寒气争着钻进她的鼻腔，冷气让她重重的咳嗽了几下。

    咳嗽让她的面色看起来红润多了，摸着自己因咳嗽发红的脸颊，林惊春才抬起脚继续走然后在小屋面前停下轻轻敲响了门。

    听到声响，很快，一位年轻的女人给林惊春开了门。

    “小月姐。”林惊春脆生生的和女人打着招呼。

    “快进来呀，你这孩子还傻愣着干啥？”被称作小月姐的女人伸手揽过林惊春的肩膀，搂着她往屋里走。

    小月姐是镇上的老师，林惊春没有去读书，她对于读书是渴望的，但在她家让她去读书是奢望。

    所以她捡着村里孩子不要的书，扔掉的笔自己学，等到小月姐回来了，她再把不懂的不会的拿去请教小月姐。今天她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

    起初小月姐还不懂为什么林惊春不去学校读书，她曾经提出过她可以向学校申请资助，让林惊春也去学校读书。

    林惊春只是摇摇头说：“不去了，家里没人帮忙。”

    懂事的孩子总会让人心疼，在小月姐了解了林惊春的家庭状况后，她心疼林惊春的经历。

    再加上林惊春自己的勤奋好学，所以每次她都耐心的教导林惊春。

    林惊春进屋后熟练地拉开椅子坐在桌子前，再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摸出她早就标记好的问题。

    她只敢把问题誊抄在一张纸上，再把这张纸小心的折几叠，最后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带出门。

    展开的纸上甚至还残留着林惊春的体温，看着小月姐盯着被折的皱巴巴纸，林惊春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嘿嘿，这样方便一些。”

    小月姐知道林惊春是怕被她奶奶发现才那么的小心翼翼，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套新的教材递给林惊春，“最近你的任务就是学习这些新的教材。”

    林惊春面露难色，不是因为知识点太难了，而是这些书拿回家太难了。

    正当林惊春思考怎么把这些书带回家时，小月姐又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衣服，是一件棉袄。

    小月姐自顾自地把衣服放在林惊春身上比着，满意的点点头说：“可以，正合适，你快穿起来我看看。”

    林惊春立马头摇得像拨浪鼓般，把衣服重新递给了小月姐。

    “小月姐，我不能要，你给我补习已经够辛苦了，我不能再拿你的东西。”

    “你这孩子，这是我以前的衣服，给你穿不浪费，要不然等开春了丢掉也可惜了。”

    看着新崭崭的棉袄，感觉凑近闻都还能闻到一股新衣服特有的味道。

    林惊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来拒绝这件棉袄。

    小月姐再次拿起衣服往林惊春身上穿，当软软的棉袄穿在林惊春身上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好温暖啊。

    “好了，学习去吧，我就在旁边不懂的问我。”小月姐摸摸林惊春的头后，重新拿来一把椅子在林惊春旁边坐下。

    小小的桌子上，一大一小埋头苦学，如果时间能暂停，林惊春多想停在这一秒。

    幸福总是短暂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们。

    小月姐马上跑去开门，李大娘气喘吁吁的说到：“招娣你快回家去，你妈要生了，你奶全村找你呢！”

    听到母亲快要生了，林惊春也顾不得把书收好了，急匆匆地站起来把棉袄从身上脱下，“小月姐，我下次再来。”边说边往门外跑。

    “小春往小路跑，你奶在大路上绕着点跑。”李大娘在身后嘱咐着。

    跑在小路上，凛冽的寒风吹打在林惊春身上，她觉得好冷，比来时冷。

    或许是短暂的体验过温暖，所以显得寒冷是那么的难耐。

    很快林惊春跑到了家门口，才走进院子里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阵不安在林惊春心里升起：妈妈会不会死。

    内心的不安驱使着林惊春往房间里走，颤抖的手才抚上门把手，门就在里面被重重的推开了，顺带把没有防备的林惊春一起推下了台阶。

    父亲李大牛恶狠狠的冲着林惊春淬了一口说：“没长眼睛啊，和你那个死人妈一样没有眼力见，真晦气，别把我儿子给我吓跑了。”

    李大牛慢慢走到林惊春身边，似乎是不满意林惊春逆来顺受的软骨头样子，抬起腿又是给倒在地上的林惊春一脚。

    “滚去烧水，别在这里给我碍眼！”

    像是得了赦免，林惊春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往柴房走。

    到了柴房，林惊春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才感觉到手臂上一阵湿润，抬手一摸鲜红赫然出现在手上。

    林惊春习惯似的往身上随意一擦，粗糙的布料摩擦过伤口，还是痛得林惊春嘶得一声。

    随后林惊春捡起柴去厨房烧起了水，浓浓的烟呛得林惊春咳嗽连连。

    烟里她模糊看到一个人影，还没等看清，就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打得林惊春的左脸痛的发麻，耳朵也是嗡嗡作响。

    “你个小贱蹄子又跑哪去野了？让你一天好吃懒做，让你一天好吃懒做！”奶奶边骂边抄起手边的扫帚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林惊春身上。

    似乎是打累了，奶奶一边用手撑着扫帚一边用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着气说：“小贱人，你最好祈祷你妈给我们老李家生个儿子出来，要不然有你和你妈受的！”

    说罢，丢下扫帚离开了厨房。

    等到奶奶离开，那种嗡嗡的声音从大逐渐变小，却始终没有消失。

    林惊春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聋，有点不敢置信的摸上自己的左耳，泪水从干涩的眼眶中向外涌出。

    不等林惊春接受左耳听不到的事实，房间里的产婆大声冲外面喊到，“水！快抬热水来！人快不行咯！”

    母亲还在生孩子，林惊春赶紧用衣袖擦去脸上残留的泪水接着抬着热水往房间里跑去。

    这个过程她重复了很多次，因为嫌她是个女孩晦气，不准她进入房间里，她只能将热水放在门口，在开门的瞬间往房内看去。

    根本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没有传来要热水的声音了，世界好像安静了。

    林惊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她多想继续听到要热水的声音，这至少证明母亲还活着。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房间里传来。

    产婆抱着孩子走出来，“成了成了！是个带把的，母子平安！”

    奶奶脸上的不耐烦在听到是个带把的后瞬间换上了笑脸，笑盈盈地从产婆手里接过弟弟。

    父亲也久违的露出了笑脸，此时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好像幸福甜蜜的一家人。

    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时，林惊春偷溜进了房间，看到了床榻上了母亲。

    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要不是看到母亲身上的被子还在轻微的起伏，林惊春真的觉得母亲已经死了。

    她轻轻地走到母亲身边，她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所以她在距离床边一臂的位置停下了。

    母亲听到动静后，慢慢的将头转过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此刻黏在她的脸上，她的嘴唇嚅嗫着像是说什么。

    林惊春凑近看，看清楚母亲是要水，慌忙地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喂给母亲。

    喝完水后，母亲不再说话了，然后又用林惊春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林惊春受不了这种直白的注视，像是审判，她宁愿母亲能像奶奶一样痛痛快快的骂她两句，或者打她两下。

    房间里一阵沉默，林惊春局促地捏着衣角。

    母亲不再看她，转而将视线投向窗外，林惊春也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去，可是窗外只有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

    林惊春也不懂母亲在看什么，听到外面的谈论声小了点，她装作进来抬水的样子，拿着盆出去了。

    林惊春也幸运的躲过一次打骂。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惊春不仅要负责料理家事，照顾母亲和弟弟的重任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奶奶出门前都会给她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诸如你敢乱跑我打断你的腿，你弟弟有什么闪失你就死定了。

    林惊春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母亲和弟弟，变着花样的给母亲做吃的。

    有一次进去时，母亲在午睡，林惊春垫着脚走进房间看到弟弟挥舞着小手。

    出于好奇，林惊春凑了过去，摇篮里弟弟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她，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林惊春伸出手想戳戳弟弟的脸颊，让他安分一点别吵到母亲睡觉。

    可刚刚伸出一只手指，弟弟的小手就抓住了这根手指，他可能以为林惊春在和自己玩。

    弟弟的温度顺着手指传递上来，弟弟也没有继续咿咿呀呀，姐弟两个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时林惊春才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弟弟的存在，她抽出手指，轻轻晃动摇篮，伸出手在弟弟的身上温柔地拍打。

    不一会弟弟就被哄睡了，在她想为母亲掖被角时，母亲睁开眼睛拉住了她的手，母亲似乎想说什么，林惊春低下身子凑过耳朵去听。

    但还没有习惯左耳失聪的她下意识将左耳凑过去，半天没听到声音才赶紧换到另一边听母亲讲话。

    意识到林惊春这个奇怪的行为，母亲的眉毛紧紧皱着。

    像是知道母亲的疑惑，林惊春小声地说到：“左耳坏了，听不到。”

    母亲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一阵沉默后，她在林惊春的耳边哽咽道：“对不起。”这句对不起里夹杂着母亲低沉的抽泣。

    林惊春对母亲的道歉感觉奇怪，但是对于母亲流露出的脆弱她心疼不已。

    她能做到的就是轻柔的抱住母亲，试图用自己干瘦的身体做母亲的依靠。

    这一天后，母亲对林惊春对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在奶奶和父亲的面前她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在私底下却会为林惊春梳头，讲点外面的世界。

    林惊春明显感觉母亲和小月姐一样有文化，甚至比小月姐的见识还多，而且她的母亲很漂亮，比村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漂亮。

    所以林惊春实在找不到母亲会嫁给父亲的理由。

    那时林惊春脑海里还没有拐卖的这个概念，不知道她的母亲是一个被拐卖了的可怜女人，被迫生下她和弟弟。

    母亲的转变，让林惊春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母爱的存在，她贪恋和母亲相处的每一秒。时间一长，她想带母亲一起去外面看看的念头就越强烈。

    外面的世界像潘多拉的魔盒般吸引着林惊春。

    林惊春有一个带锁的笔记本，是小月姐奖励给她的礼物，让她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只有她自己知道。

    躲进柴房里，从角落里一堆柴的下面林惊春翻出了这个本子，打开第一页林惊春郑重地写下她的第一个愿望：带母亲一起去外面看看。

    想了想，弟弟可爱的模样又出现在林惊春的脑海里，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林惊春又写下了第二个愿望：带弟弟一起去外面看看。

    写完林惊春看着本子上了两个愿望，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后又把本子裹上几层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躺在柴上，林惊春学着母亲的样子望向窗外。不过这次，她除了看到大山外，她还看到了被一座座大山遮住的，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