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是肺癌，医生说我最多活不过一年。在听见检查结果时，我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所以我察觉到了。医生建议我好好治疗，活下来的几率可能会很大，但是我拒绝了，一是没有钱，二是不想再这样苟延残喘地，卑微地活着，重要的是二。

    我叫林栖，一个服装设计师，距离我查出自己患有肺癌已经过去一周了。说来可笑，都已经一周了，我的家人却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过。不过想了想，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我已经不再奢求他们的一点亲情。

    这最后的时间，我想留给我自己。

    我去公司辞掉了工作，给我在家里唯一挂念的妹妹留了一笔钱，然后带着我工作以来所有的存款去了国外。

    我很喜欢威尼斯，那里风景很好，很适合作为我最后在这世间的居所。我在威尼斯买了一栋房子，有点贵，但是这又有什么呢，我喜欢就够了。我带着行李打量着这栋漂亮的房子，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说实话，一个人身处异国还是会不习惯，但是我在威尼斯住了已经一个月，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

    在威尼斯的第二个月，我遇见了一个华人留学生。

    威尼斯的二月气候宜人，但我还是会觉得有些冷。昨天午后我像往常一样饭后散步看风景，在圣塔伊拉斯佩齐亚公园被一只阿拉斯加犬“袭击”了。它很大一只向我跑来，不小心将我撞倒，随着病的时间越久，我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变差，昨天被撞之后我愣是坐在地上缓了一分钟才清醒。

    “Scusa, stai bene.”

    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听见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那只阿拉斯加的主人。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刚想说没关系，他就又开口说话。

    “你是华人啊”

    我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气的脸，放在大学可以当校草那种级别。他是华人，我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点点头。那个男生瞬间笑起来，可能是在异国他乡遇见同一国家的人，他一时高兴，开始和我自我介绍。

    他说他叫纪念，24岁，是在意大利留学的留学生。出于礼貌，我也和他做了自我介绍。他得知我来威尼斯定居的消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他说：“你居然来那么远的地方定居啊，不会想家吗”我笑笑，没有回话。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着我急匆匆道：“阿拉刚刚不小心撞了你不好意思，我没拉住它，这件事情我向你道歉，明天你来这里等我，我带着它给你赔罪，我现在得去追它了，拜拜”。他走了，但是我还是听清了那句话。

    于是，今天午后，我又去了圣塔伊拉斯佩齐亚公园。可能是在异国他乡，也可能是我想再见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在原来的地方站着等。十分钟，二十分钟，在我以为纪念不会来的时候，他来了，带着那只叫“阿拉”的阿拉斯加。

    “你来了啊林栖哥”纪念笑着，这个笑引得公园里其他小姑娘看着脸红。

    我点点头表示回应，又低头看着昨天的罪归祸首，阿拉斯加被纪念养的很好，毛发都梳得很顺。我盯着它，它也盯着我，还歪头对我吐舌头，真是只傻狗。

    “阿拉，快道歉”纪念的声音使我的目光转移，当然可能不止我，我盯着他的脸表示疑惑，你在让一只狗和我道歉?而那只狗听见主人的声音也盯着他看，你在让我说话?可能是我和阿拉斯加的动作太统一，使得纪念开始笑起来。自这天开始，我和纪念也算是认识了起来，他加了我的好友，请我吃了一顿表示歉意的饭。

    我们聊了很多，虽然都是他单方面说，后来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和纪念是住在同一条街，只是每天的活动时间不一样，都岔开了相见的时间。我证明我有点惊讶，这莫名其妙的缘分。吃饭的时候他知道了我是一个人在威尼斯，临别前，他说以后带着阿拉经常来找我玩。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点点头回了家。

    后来，纪念和我慢慢熟络，他来我家听我弹琴，看我画设计图，而我也会偶尔去他家教他功课，陪他练小提琴、溜阿拉。期间我见过他妈妈，他妈妈很漂亮，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的爸爸在华国，偶尔有空了会来这里陪他们。说不羡慕是假的，因为我的家人都不喜欢我，除了我的妹妹，才十六岁的林溪。

    我和纪念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变故发生在他生日那天，那天是四月一日，我在威尼斯的第三个月。他的生日是在我家过的，因为他的妈妈那天刚好有事得提前回国，走之前还拜托我照顾好纪念。我答应了，所以他来了我家，我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二十五岁的生日。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才缓缓说了出来，他说他希望我能答应他一个请求，作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说是什么，他说他想和我在一起，是属于爱情，恋人的在一起。我愣住了，不为什么，我没想过纪念会喜欢男生，也没想过他会喜欢我，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和带着期待的眼睛，我忍下心里那股酸涩，拒绝了他。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纪念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我低着眼不去看他。为什么呢，因为我活不长的，我不想让他守着这份随时可能崩塌的喜欢和我在一起，那样对他不公平。

    他走了，红着眼睛。可能是在和我赌气，之后我就很少再见到他，他不找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他，小朋友一时被拒绝，得有个适应期。我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直到五月十四日的时候，我开始轻微咳嗽，身体素质开始变得更差，我取消了饭后就去散步看风景的习惯。我保持着在家休息，画画弹琴的状态直至六月初。六月一号那天，我家的门铃响了，我披着外套去开门，却只看见一只叼着篮子坐在我家门口的阿拉斯加。

    我盯着它，它盯着我，我认得出来，是纪念的狗“阿拉”。它朝我摇尾巴，站起来想进我家。我抬起视线扫了扫周围，没有看见纪念，只好叹气让它进门。进门后，阿拉扔掉了篮子朝我扑来，我侃侃稳住身体，瞪了它一眼，它没有再扑过来，只是围着我转。我没理它，弯腰把篮子拿了起来，里面装了几支洋桔梗，和一封信。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了信，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这个字迹我一看就知道是纪念的，因为他写字太丑了，歪歪扭扭的连笔，要不是我之前教他功课的时候顺便督促他练字，我现在可能都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字。对不起之后，是我的名字，他说他不应该一气之下就丢下我走了，后面就又开始和我碎碎念，说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之类的。我看笑了，也确实笑了，看着篮子里另一封白色的没有写过的信纸，我拿起笔给他回信。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或者来找我，可能是属于小男生的害羞吧，不过我也乐意陪他玩传纸条游戏。这封信之后，他又开始来找我玩，像往常一样，似乎那天的那件事没发生过一样，我们重归于好了。

    七月，我的病开始向恶化发展，我开始连续咳嗽，一咳就停不下来，有好几次还咳出了血。我开始吃早就买好的抗药，在纪念面前保持着最好的状态，我避开了所有他找我的时候咳嗽，就算咳嗽也不让他起疑心。

    七月十三号，是我的生日，纪念带着生日蛋糕来找我，还有阿拉。我看着眼里带着光的纪念，在他的碎碎念里闭眼许愿。

    我希望纪念永远开开心心地生活每一天。

    他切了一块蛋糕给我，说让我尝尝。

    “你最近瘦了好多，又不好好吃饭吧，这次你可以多吃点蛋糕……”他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我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很甜，有点腻。刚吃了一口，不舒服的感觉就快速涌来，我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咳嗽，鼻子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林栖?林栖！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咳这么厉害，呛到了吗……你怎么留鼻血了……”

    我看见纪念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走到我身边扶着我，拿着纸巾给我擦血，给我顺气。可是我太难受了，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血流到了纪念的手上。我晕倒了，晕倒前，我好像看见纪念脸上带着焦急。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我脸上带着呼吸机仪器，轻轻转头，我看见了趴在我床边的纪念。他的头发变乱了，眼底下有一片青黑，我突然很想摸一下他的头，想抬手但是抬不起来，只能缓缓移动手，轻轻碰到了他。

    纪念醒了，我对上了他猩红的眼，脸上好像还有泪痕。

    “你醒了，饿不饿，还难受吗”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问我。我点了点头，因为没力气所以幅度应该很小，但是他看见了，他说他去帮我买点粥放着，等医生来了，可以吃再吃。

    我轻轻勾住了他还没离开的小拇指，沙哑着声音开口。

    “都多大了……怎么还哭呢”

    他好像怔住了，轻微的抽泣声响起，回荡在病房里。他去买粥了，没有回头看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肺癌的事情了，但是能怎么办呢，还想多瞒一会的。等纪念回来的时候，医生也来了，他说我已经是晚期，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看见纪念拎着粥盒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句话也没说，那个意大利医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纪念一眼，说了一句让我们好好想想要不要治疗，就走出了病房。

    我见他还站在那里，一时有些心疼，这还是第一个知道我生病之后，那么心疼我的人呢。我把他叫到了床边，让他坐着，他也乖乖的坐在了我的旁边。纪念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雾气，眼泪从眼睛滑到了脸颊。他哭了。

    “别哭纪念”我轻轻道，没办法，我实在没力气了。

    他抹了抹脸，轻轻握住我的手。“哥，你是不是不想治，所以才一个人来威尼斯”

    我有点惊讶，我以为纪念会问我不答应他表白的事情，但是我还是点点头，他把头埋在我的手心，我摸到了一股湿润。

    “我不想你生病……”

    “为什么是你……你才27”

    “我还没追到你呢……”

    他絮絮叨叨着，我静静听着，忍不住用指尖抚了一下他的脸。

    “没关系的……别哭了”

    那天他陪了我很久，也说了很多。

    后来等身体好了一点，我说我想回家，我不喜欢医院，他就带我回了家。他开始每一天都来找我，哪怕某天有很多课，他也会来。他的妈妈知道了我的事情，没阻止纪念的行为，她说纪念天赋好，就算毕不了业也没事，让他回家去他爸爸的公司干就好。听见这话我笑了，有钱人家的小孩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但是那也不行，我开始和纪念定下条约，有课必须去上课，下课了再来看我也一样的，总不能因为我而让他毕不了业，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他刚开始并不同意，但是在我的劝说下，他同意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我知道，我快死了。

    九月，威尼斯下起了第一场雪。我躺在房间里的荡椅上，看着窗外的雪，等纪念回来看我……嗯……应该是等不到了，都说人大限将至会有感觉。我本来还不信，现在信了。我开始不禁回忆之前和纪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播放，看着雪，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初雪啊，纪念，和你的第一场雪，没能和你一起看真的好遗憾啊……各种声音在脑海里模糊地回响着，好像有阳光撒在我的身上。

    “你为什么叫纪念”

    “我妈说，我出生那天寓意幸福，她和我爸希望我可以记住这天，纪念这天”

    “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是属于爱情，恋人的那种在一起”

    “哥，27岁生日快乐”

    我的愿望是

    希望纪念永远开开心心地生活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