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皆是连绵的小雨。
山间的路本就难走，杂草疯长，几乎没到人的脚跟，逢着雨天，便愈加泥泞不堪。
沈闲出不了门，想着这雨没有十天半个月停不了，又念着自个儿药圃里的灵植，天色一亮，就背着自己编的竹篓，往西边去了。
他打着把竹骨伞，走几步路便要停下来看一看，生怕踩着什么。
云岭峰得天运眷顾，那些修仙之人所哄抢的宝贝灵药在这里随地可见，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毁坏一株，沈闲自然处处小心。
就这么慢吞吞地到了药圃，沈闲眼尖地发现，自己精心照料的那株灵草，本来光秃秃的叶子里多了朵鹅黄色的小花。
他前不久在古籍上偶然得知了塑骨丹的炼制方法，其他药材都找齐了，就差了这么一株七星花。
这场雨倒是来得凑巧。
沈闲刚想放下手里的伞去摘，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株草又变成了原来光秃秃的样子，好似那抹娇嫩的鹅黄只是他的错觉。
沈闲怔了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取走他的东西。
可是这云岭峰上，除了他以外，哪有什么活人。
沈闲闭上眼睛，手指飞快地捏了个诀。
前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砰地一声炸开，泥土飞溅，一团黑影从里面蹦出来。
那黑影没被这一下子乱了阵脚，看准了方向就要往沈闲脸上扑，挑衅似的龇出两颗尖利的牙齿，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沈闲眼疾手快，拿起旁边的伞挡了一下。
感应到有威胁靠近，原本平平无奇的竹骨伞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青光，瞬间就将那黑影震开。
那黑影狼狈地摔在地上，很快翻过身来，嘶嘶地吐了吐血红的信子，见势不妙便想逃。
它快，沈闲的速度更快。
不过一个瞬息的时间，那小蛇便到了沈闲的手心里，扑腾着身子挣扎，伸长了脑袋试图去咬沈闲的手。
“还挺凶。”沈闲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小蛇的肚皮，看着这蛇像是受了什么侮辱般僵硬不动，觉得有些好玩儿。
知道这小蛇大概率已经开了灵智，沈闲也无意为难，只道：“告诉我七星花在哪里，我就放了你。”
小蛇甩了甩尾巴，把脑袋扭向一边。
沈闲失笑。
“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炖了喝汤，虽然你看上去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但毕竟是只灵兽，想来肉质必定十分鲜美。”
小蛇看着这人笑意盈盈的脸，忍住想一口咬上去的冲动，犹豫了一会儿，用尾巴戳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沈闲有些意外，“被你吃了？”
他提起小蛇的尾巴细细瞧了瞧，漆黑的身体隐隐能看见一些金色的纹路，蛇头上还有一点红印，皱眉思索。
“莫不是只快要化蛟的蛇。”
小蛇吐了吐信子，冰冷的竖瞳里不屑一闪而过。
没见识的臭修士。
七星花生长条件苛刻，对灵兽的修炼有很大的辅助作用。这小蛇来偷这七星花，想必也是为了第一次蜕皮做准备。
只不过，少了这一味关键的药材，他的塑骨丹怎么办呢。
沈闲呢喃道：“七星花应该还没这么快被消化，若是用这小蛇入药，药效虽然会损失一些，但也勉强可以一试。”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小蛇听了他这话，突然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沈闲心情不错，拍了拍他的脑袋，随手扔到了背后的竹篓里。
小蛇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放心，这塑骨丹若是成功炼成，也不算辱没了你。”
沈闲回到自己的那间简陋的茅屋，轻轻掩上门窗，把竹篓放下后，先往炉子里生了火，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沈闲是修仙之人，按理说是不怕冷的，可他天性畏寒，是以还保留了一些入世时的习惯。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些，窗上都笼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屋内只能听雨水打在屋檐上的沙沙声。
小蛇悠悠转醒，从竹篓里探出半个脑袋，冰冷的竖瞳眯成一条直线，危险地凝视了沈闲片刻，将目光移开。
这次如果它能安全逃出去的话，待它蜕了皮，便回来把这胆敢羞辱它的人类修士扒皮抽筋，连骨头都不剩地吞下去。
它向周围环顾了一圈，趁着沈闲还没发现，鬼鬼祟祟地从竹篓里爬出来，想从门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溜出去。
小蛇频频看向沈闲，只见他半磕着眼睑，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模样，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快到了！
成功就在眼前，小蛇心下一喜，扭了扭身体就想往外冲，最敏感的七寸却突然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掐住。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沈闲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它的身后，两根手指提着它玩儿似的晃着。
小蛇被晃得晕头转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傲慢地抬起脑袋，大有一副你要杀就杀，别磨磨唧唧的架势。
沈闲被它逗笑了。
这蛇还挺好玩儿的。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你这小蛇，明明就是你偷了我的东西，还不知悔改，你们灵兽都是这般没有礼数吗？”
小蛇甩了甩尾巴，一双竖瞳冷冷睨了沈闲一眼。不知为何，沈闲竟是从中看出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轻蔑。
他又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恶趣味地捏着小蛇的尾巴，把它整个倒转过来。
小蛇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破风声，觉得自己整颗脑袋都快被甩出去了。
沈闲玩了一会儿，见它应该没劲儿折腾了，便把它又扔回了竹篓里，还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块破布，随手把它盖住了。
“安分点儿。”
小蛇视野被挡住，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沈闲在做什么，只能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九转华莲，月灵草，玄参……”
小蛇想起沈闲之前说的那番话，以为沈闲是要现在就把它炼成丹药。
它见识过沈闲的本事，知道自己再逃的可能性不大，颇为丧气地想，自己英明一世，难道这次真要栽在一个人类修士手里？
沈闲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屏息敛声看着眼前的丹炉，不经意瞥见小蛇在布下恹恹的一团，又想笑了。
丹成后，沈闲微微呼出一口气，掐诀唤回了青焰，收起丹炉，手里多了一颗圆润饱满的药丸。
他过去把布掀开，将药丸递到小蛇面前，“吃了它。”
小蛇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七星花药性猛烈，你直接吞服，若没有丹药辅助，蜕皮的时候怕是难熬。”
小蛇警惕地看了眼被递到眼前的那颗药丸，不确定沈闲是不是在骗它。
但它转念一想，就算这丹药有毒，也总比被丢入丹炉直接变为一滩血水好。咬咬牙，干脆一口吞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变为一股细细的暖流游走在全身。
没毒。
小蛇松了口气，狐疑地看着沈闲。
沈闲一眼就看透了它在想什么，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这次帮了你是有代价的。”
他拍了拍小蛇的脑袋，“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投缘，作为回报，你今后就待在我身边，陪我解解闷如何？”
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犹豫地点了点脑袋。
沈闲弯了弯唇角，眉眼生动，“乖。”
小蛇竖瞳冰冷，心里恶意丛生。愚蠢又可怜的修士，待它恢复本体，第一件事就是吞了他。
看在他也算帮了自己的份上，就大发慈悲给他留个全尸吧。
不管心里的想法如何恶毒，小蛇面上还是作出一副妥协的模样，乖乖地缩在竹篓里，任由沈闲盯着他饶有兴致地瞧。
沈闲：“你脑袋上那一道红印子是什么，看着怪好看的？”
小蛇：“……”
它咬牙切齿，什么红印子！这明明是封印、封印好吗！要不是它血脉被封，怎么会被他一个区区的人修拿捏？
沈闲见它毫无反应，好奇地伸出手指去戳它的脑袋。
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任凭沈闲的手指在自己脑袋上戳来戳去，拼命告诉自己要忍。
沈闲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也就不闹它了。
丹药的药效大概今晚就会起作用。
蛇一生中至少需要经过三次蜕皮才能化蛟，每一次蜕皮都要经受不亚于千刀万剐的痛楚。
他的丹药只能提高小蛇蜕皮的成功率，该有的痛苦却是半分不会少。
能帮的都帮了，接下来的就靠它自己了。
夜色悄然来临。
白茫茫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小蛇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沈闲凑近了看，发现它一双蛇瞳紧闭，身体却细微地发着抖，这颤抖极其轻微，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蛇身上开始有了一些变化，原本光滑的身体表面变得粗糙而干裂，鳞片一片片掉落，紧接着，一层薄薄的皮从它身上慢慢剥离。
小蛇颤抖的幅度突然加大。
它痛极了，一双蛇瞳陡然睁开，瞳孔因为刺激几乎变成一条直线，冷冷盯着面前的沈闲，呲呲地吐着舌头，露出两颗尖牙。
沈闲思索片刻，朝它伸出一根手指。
“咬吧。”
尖牙刺入皮肉。沈闲闷哼一声，指尖溢出鲜血，小蛇下意识地舔了舔，冰凉的舌头和温热的指腹相触。
沈闲的血液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功效，方一下肚，小蛇便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像是泡在一潭暖烘烘的温水里，连那疼痛仿佛都减轻了许多。
它舒服地眯起眼睛，直到感受到脑海里多了一道灵识，有一条无形的线，正在将它和沈闲联系在一起，才猛然意识到——
沈闲正在和它缔结契约！
小蛇猝然看向沈闲，发现他也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像是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
这怎么可能？它血脉强横，一介人类，不要说与它结契，便是灵识稍微触碰到它的识海，也定会被反噬，不死也残。
小蛇又惊又怒，后者的占比远远大于前者，这怒火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简直耻辱！
和一个人类结契，这件事要是被它的那几个兄弟知道了，指不定会怎样嘲讽它。
可是……
契约法阵已然生成，如果贸然打断的话，无论是他或是沈闲，都承担不起后果。
天道的权威不容有人挑衅，规则如此，无法更改。即便它再怎么不甘也无济于事。
契约成立。
沈闲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个小小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过一会儿，又去看小蛇。
小蛇身上的皮已经基本蜕了下来，新生出的鳞片更加光滑而坚硬，体型大了整整一圈，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就连那额间的红印，也似乎更鲜艳了一些。
“我们……缔结契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