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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深池(一)

    吴曜上前来看男子左胸的烧伤,道:“和袭击公主的刺客身上一样,这是……”

    息风说:“百越帝赵陀,出自南越族,南越男子,成年后,要在胸口刺上南越图腾,青孔雀。刺青容易暴露身份,只能烫掉。”

    陈希青看了看窗外,道:“王爷,天快亮了。”

    今日如不按时启程,狄人那边会起疑心。

    萧翊把剑身比在赵婴齐身上擦了擦血,递给息风,说:“把他看好,带着走,女人尸体送回京。”

    “王爷,你不审了吗?”吴曜讶然追问,顾彦雄狠狠给了他一脚。

    萧翊全当没听见,看了看陈希青,陈希青走过去,同他回房。

    晨曦拂晓,下人们已经开始整备车马,打包行装。

    萧翊在案前凝神写信,手中细杆狼毫在纸上飞快行笔。

    “有没有紫色胭脂,或者口脂,拿来。”萧翊说道。

    紫色物原料不好找,此色妆粉尤为难得。

    恰好,皇后娘娘赐的脂粉里有一盒紫草绞汁调成的紫粉,陈希青找来递给萧翊。

    萧翊取了些,调了水,用手指蘸取,印在纸上一处。

    陈希青没看,也不问他要给谁传信。

    萧翊折好信,唤来息风,交给他,“跟尸体一起送回京。”

    息风领命走了。

    陈希青四肢绵软地靠在塌畔,这一天一夜把人累得够呛,又是未央宫仪典,又是雁云山扫墓,晚上还遇刺,查刺客。

    她感觉已经一辈子没阖眼了。现在脑中满是疑问,却思绪凝滞,头昏脑涨的。

    她问:“还有一个时辰启程,王爷,睡会儿吗?”

    萧翊大步走来,神采风流,两指捏起陈希青的下巴,道:“你在邀请本王,睡你?”

    陈希青勉强抬着眼皮,心道只要让她睡会儿,她怎样都行。

    萧翊低头吻她。

    她微张着唇,闭着眼,迎和了两下,侧颊靠在萧翊肩头,恹恹的。

    萧翊放开她的唇,把她放平在榻上。

    ——

    烈阳照雪,陈希青被一阵颠簸晃醒。

    她蓦然睁眼,看到乌色的木质棚顶构架,两侧窗口帘幕一开一合,透出几束刺目的日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软塌上。

    她何时上了马车?

    她一侧目,看到近在咫尺的萧翊,他平静睡脸很是英俊,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车上不能烧碳,他们身上盖着厚厚锦被,穿着薄缎寝衣,萧翊从身后抱着她,两人体温相融。

    睡着时还不觉着什么,此时一醒,陈希青突然心跳怦然。

    她不敢动,只能左右看看帘幕外的景物,判断到什么地方了。

    “乱动甚么。”

    萧翊未睁眼,双臂狠狠箍了一下她的腰。

    陈希青欲哭无泪,只得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很显然,萧翊也不喜欢她这样。

    他微睁开眼,在她耳后说:“要你别乱动,不是要你别喘气。”

    陈希青转头,看向他,道:“王爷真难伺候。”

    萧翊再闭上眼,埋头蹭到她锁骨间,闻她身上的香味,“你不是伺候得挺好吗。”

    “我怎么到车里来的?”陈希青还是想问。

    萧翊嗅她脖颈,按住她一只手,用鼻尖蹭来蹭去,“还能怎么来,本王抱来的。”

    陈希青:“………”

    那情景,定又成了一桩萧翊的风流轶闻——翎王放着三千将士和北狄使臣不管,抱着昏睡的姬妾上马车,耳鬓厮磨半日,不见出来……

    萧翊要是哪天失了圣宠,或是吃了败仗,她陈希青就会被打上红颜祸水、妲己妖妃,这等称号。

    陈希青觉得何等讽刺,自古男人的不顺遂,总要怪罪到女人头上。

    萧翊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的沉默是敢怒不敢言,遂拧着她的腰,凤目微眯,唇齿抵住她脖根,像猛兽咬住猎物的颈。

    “怎的,本王伺候你,你还不乐意?”

    陈希青眉眼微扬,近乎天真地看着萧翊。

    她渐渐能在这事上摸着些萧翊的孩子气,于是顺着他的动作,彻底转过身,双手环着他的肩,道:“乐意,王爷做的,妾身都乐意……”

    萧翊满意地吻向她的耳朵,“饿不饿?”

    陈希青摇摇头,身体乏得很,却没胃口,在这软塌上和萧翊抱着,觉得格外舒服,不想起来。

    萧翊吻上她的唇,不一会儿,又停了。

    陈希青已经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要是在临雪别苑中,任何情况下,萧翊都绝不会忍着。

    但这里是马车,前后左右都有随从注意着车里动静,准备听令服侍。

    萧翊纵是再荒唐,也做不到让随从们听他的活春宫,只能忍了。

    陈希青猜到他想法,突然觉得好笑,便笑了出来,笑声玲玲。

    萧翊挑眉道:“还笑,晚上收拾你。”

    陈希青更笑得大声。

    萧翊从胸前摸出那蝶恋花的紫帕,塞到了陈希青嘴里。

    帕子上有皂荚味,陈希青止住笑,扯出帕子,昨晚她用它给萧翊擦过脸颊的血。

    此时那血渍淡了很多,但还隐约可见,刚好在蝴蝶翅膀的花纹繁复处,渗进了交织的丝线里,极难清洗。

    “脏了,我再绣一条予王爷。”

    “不用,就这条,本王喜欢。”

    萧翊眼中带着浅浅笑意,陈希青看得心湖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两天,她似乎对萧翊,有了很多别样的认识。

    既惧怕他,又依赖他。

    她从前只与他谈交易,从不与他交心,也不曾猜他心里想些什么,为什么愿意与一无所有的她谈条件。

    她只要萧翊给她想要的,他怎么想都无所谓,她不在乎。

    但萧翊这个人,一边与她做交易,一边又言语辱她,欺负她,让她好生怨他。

    但到了危急关头,他却会给她挡箭。

    可见他也只是在口舌上不愿意输她罢了,其实他心里……

    他心里……有她?

    这念头很危险。

    那是万不可能的事。

    陈希青摸到萧翊侧脸的伤,细细的一道,已经结痂。

    “心疼了?”

    萧翊双手撑在她身侧,居高看着她,未束的长发,如长瀑,直落在她胸口。

    陈希青怔怔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萧翊侧身躺在她身边,说:“想问什么,问罢。”

    陈希青侧向他,道:“王爷怎么知道那刺客是百越太子?就凭那胸前烧伤,也看不出什么青孔雀图腾。”

    “金羽卫袖箭可以伪造,但身上刺青难以掩盖,袖箭是作伪栽赃,烫掉的刺青才是为了掩盖他真实的身份,但这些也都只是佐证。”

    萧翊把陈希青往身上拢了拢,手指搭在她玲珑肩头画着圈,接着说:“他对那女子有情,暴露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跑,而是对那女子放箭。”

    陈希青从他怀里抬头,“杀她也算是对她有情?”

    萧翊愣了一下,而后想到她确实不曾知晓那些为间者被抓后,会遭受何种酷刑折磨,他也并不想要她知晓这些。

    “他甘愿被抓,也不想看她活着受辱,尤其她还是个女人,这样说能明白吗?”萧翊耐心道。

    陈希青勉强点点头,“他对她有情,就能说明他身份了吗?”

    萧翊笑笑说:“你记得他叫那女子什么吗?”

    陈希青道:“娅莎?”

    萧翊摇头,“他在她名字前,隐藏了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陈希青细细一想,的确,赵婴齐昨晚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那女子死前叫了她的名字,而他说出口时,嘴唇翕动不止。

    “阿娅莎,”萧翊手指捏起陈希青的脸说,“在百越国,心悦之人唤对方名字前,会加一个‘阿’字,表示心爱之意。”

    本是一句平常的解释之语,萧翊却眼中带笑,直直看着陈希青说出,话语瞬间变了味道,气氛暧昧,陈希青忙低了头,说:“那……也只能说明他们是恋侣,也不能看出他是什么百越太子。”

    萧翊讪讪一笑,道:“的确看不出来,本王也是猜的。”

    陈希青:“……王爷说他是赵婴齐,是在诈他?”

    萧翊说:“兵不厌诈,他的眼神已经确认了我的猜测。”

    论这类诡诈,陈希青不得不承认萧翊真是深谙此道,很难有人骗得了他,也很难有人不被他骗。

    陈希青望了望他,舔舔嘴唇说:“王爷……从未怀疑过太子吗?”

    昨夜伤他的袖箭是金羽卫的,那叫娅莎的女子几乎就要将东宫说出,种种迹象,都指向太子。

    萧翊如此机警之人,当真对自己哥哥没有半分怀疑吗?太子可是有动机这么做的。

    萧翊太得圣宠了,易储的流言在他收复凉州三城后,又死灰复燃,还愈演愈烈,在民间都传开了……太子当真不忌惮?

    “从未怀疑。”

    萧翊竟是没有想到陈希青会问得如此直接,换作别人,他现在就拔剑了。

    他看向陈希青澄澈的眼睛,又说:“倒是你,怀疑太子刺杀皇子,你问这话,很找死,知道吗?”

    陈希青肆无忌惮,道:“王爷说过我是找死的人,找死的人问找死的问题,天经地义。再说,王爷要真怪我问了,就不会回答我了。”

    “本王惯得你,真是……”萧翊把她按在塌上,狠狠吻下去。

    ——

    车队停在了余江边,众将士席地喝水吃干粮,乎伊带着一帮狄人在湖边起灶煮羊。

    仆从们准备酒菜,收拾河边石桌石椅,摆上酒菜。

    息风来到马车旁,在车窗外道:“王爷,夫人,是否现在用午膳。”

    不知车中人是不是醒了,息风不敢大声。

    萧翊翻身起来,穿上白色武袍,陈希青帮他束发,也收拾好自己。

    “王爷与他们用饭,我去陪息……公主吧。”陈希青建议道。

    萧翊挑眉一笑,道:“也好,她昨晚刚遭刺杀,吓得不轻,你这个皇嫂就多安慰安慰她罢。”

    陈希青:“……”

    萧翊清清爽爽地下了车,身后跟着息风。

    萧翊说:“你刚叫她什么?夫人?”

    息风点头,“王爷没给若璃姑娘位份,大家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叫夫人了。”

    姬妾是妾,没封孺人、侧妃这些位份,其实与普通下人无异,只是晚上得侍寝。

    “王妃之位她都不稀罕,别的位份,料她也看不上,就这么叫罢。”

    萧翊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从这声“夫人”里品出些别样滋味。

    老爷,夫人,较之王爷、王妃,更像一对恩爱夫妻。

    ——

    陈希青一进厌翟车就被这满车熏香呛得咳嗽,这是烧了多少月麟香!

    一两黄金一两月麟,这熏的,跟不要钱似的。

    车上长案上摆了饭菜,一口未动。

    车里近身服侍的两个宫婢,一个捧着手炉,给侧卧着的息影拍背顺气,一个捏着手帕,为她拭泪。

    “皇嫂……陪陪我。”

    息影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副苍白的娇花病容,弄得陈希青我见犹怜。

    “你们下去罢。”陈希青遣走宫婢。

    息影马上变了个脸,神情冷毅,坐得板正,颇有气势地一抱拳,对陈希青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陈希青哭笑不得,真想问问她,是怎么做到在天差地别的两个角色中游刃转换。

    “我真的是来陪你的,”陈希青将车幔拉开一些,放进来新鲜空气,“你怎熏这么多香,都不透气了。”

    “昨夜杀了人,”息影正经回禀,“身上有血腥味,以免人察觉。”

    陈希青脱了鞋,坐到床榻上,息影马上下榻,站好。

    “无妨,你放松点,我给你拿个东西。”

    陈希青在枕下拿到青玉飞天佩,放进自己衣袖中,又到床榻下的暗搁里翻找,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过来坐下。”

    陈希青拉着息影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然后打开木盒,抖出璀璨夺目的锟铻软甲。

    “你穿上这个。”

    陈希青笑着把软甲放在息影身前。

    息影惶恐,抬眸看她,“这是夫人的,我不合适。”

    “这是太子送给怀安公主的,现在谁是怀安公主,它就是谁的。”

    陈希青握着息影的手,接着说:“我没想到会有人替我嫁去北狄,更没想到路上会遭遇刺杀。你昨晚是替我挡的,若是房里人是我,我应该已经死了。”

    息影道:“不会,王爷在,你不会有事。”

    陈希青一时哑口,隐隐感觉息风息影这对兄妹,对萧翊都非常崇拜。

    “不管怎么说,你是替我遭罪的,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软甲防身,你穿着罢。”陈希青坚持说道。

    息影还是不肯,“夫人穿上罢。”

    陈希青道:“你不是说你们王爷不会让我有事吗?我现在天天跟他在一起,用不着这软甲了。你武功再强也是女孩子,在男人堆里拼命,力量多少吃亏的,多防着总是好的。”

    息影习武多年,从来只有人教她如何用巧劲胜过男人,如何将剑法挥舞出与男人相当的劲道。

    还从未有人告诉她,她也是个女孩,即便练得像男人一般强,她仍是个女孩,应该多些保护自身。

    “我……”息影突然面颊一红,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说,“你们姐妹,都是这样的人。”

    “姐妹?”陈希青眼眸微转,说,“你说我与子鸢姐姐吗?你是不是一直在暖玉阁保护她?她走前,还抱了你……”

    息影点点头,手覆在那微凉的锟铻宝甲上,“我在她房梁上睡了八年,她经常与我说话,只是我任务在身,不能让人察觉,不曾回应她,只能偶尔吹叶给她听。”

    陈希青眼睛亮起来,“她都与你说什么?”

    “小时候在岳府的事,她打坏他父亲喜爱的秘色瓷茶具……她最喜欢的茶是顾渚紫笋,茶芽色是淡紫的,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想去宣城寻一寻失传的瑞草魁,找制茶师傅学烘茶……她还想要我带她偷跑出去,到陈府找你……”

    息影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岳紫嫣向她说的这些细碎小事,仿佛有着某种力量,把她的心一点点拉进一个温暖的世界,那感觉就像现在陈希青送她软甲一样,没有旁的心思,就是单单纯纯地关心她。

    “谢谢你陪姐姐,有你在,太好了。”陈希青一想到岳紫嫣就想哭。

    息影对流血的硬汉有的是手段,但对流泪的姑娘,一点办法没有。

    她想了想,从床侧装金花生、金豆子的盒子里,取了一片金叶子,放在唇下吹了一曲悠扬的小调。

    那曲子轻快,旋律简单若童谣,寥寥几个转音上扬,像长风贴地吹起一阵草浪,飞向晴好蔚蓝的苍穹,地上庄稼成熟,孩童奔跑,远方的人终于归乡。

    车外息风、顾彦雄、吴曜正陪着萧翊用饭,突然听见这小调,都放下了碗筷,沉默地听着。

    他们身后三千神武营兵士,从百夫长到伙头兵,一时间,也都静默了,表情俱是强忍着泪光。

    河边吃肉喝酒的北狄人没听见,他们喧闹的声音,简直让神武营众将狠不得现在就踹翻他们的锅,削了他们脑袋。

    “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陈希青问。

    息影放下金叶子,说:“暖玉阁里听来的,凉州一首童谣改的,若璃……岳小姐说是孩子呼唤去征战的父亲,早日归乡。岳小姐喜欢,常用这调子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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