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谷内，月华如练，灵泉岸边，绛珠仙草泛着莹莹微光，远处有琉璃金顶的楼宇隐约可见。
灵泉边的小路上，并肩走来两个身影。一人身穿月白色宫装长裙，容貌温婉，唇边含笑，一看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全身未戴一件饰物，却气质出尘飘飘若仙。
另一人身穿火红骑装，束发执鞭，娇蛮天真，可若细看，便会发现这红衣少女一身饰品都闪着宝光，颈上一只碧玉葫芦吊坠中还能隐隐感受到化神期大能的气息。
“灵胎植入后感觉如何？”
身穿月白色广袖流仙裙的司灵嫣，一脸关切地看着对面的红衣少女。
“很奇怪的感觉…”少女欣喜的神情中带着些忐忑，开口有些犹豫。
司灵嫣刚显出担忧的神情，少女就慌忙摆手。
“不是…，并没感到什么不适，我的意思是…”
少女红了脸，越说声音越轻，倒似有几分心虚。
“我怎么就能怀上有鹭仙尊血脉的孩子，感觉有些不真实…，鹭仙尊他…可会在意？”
司灵嫣闻言却是温和一笑。
“玄月谷存在的目的不正在于此，本尊即是能制出这灵胎，那定是得了鹭仙尊首肯的，谢小姐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您和鹭仙尊血脉的后代，定是天灵根的资质，以后必是…一代天骄。”
少女被司灵嫣说的小脸绯红，兴奋的点了点头。
“谢谢卷仙尊，我还急着回家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孩子出生验完灵根，谢家定备厚礼来玄月谷相谢。 ”
谢沁沁看向司灵嫣的眼神满是感激和钦慕，这位玄月谷谷主人美心善，修为高深莫测，是无可挑剔的正道典范。
只有两件事让她觉十分奇怪，一是这位的道号，二是这位的道侣。
人各有所好，外人无可厚非，放下第二条不讲，就说这第一条。
这位仙尊在百年前，突然给自己起了个“卷王”的道号，众人实是不解其意。
修仙界中称王，简直粗俗不堪，与她本人的气质更是不符，众人便默契省了那俗不可耐的“王”字，简称其为“卷仙尊”。
送走了谢沁沁，已是过了子时，又是加班接待VIP客户的一天…
司灵嫣轻舒口气回屋，抬了桌上的紫雾灵茶，刚抿了一口，就有个高大男子推门而入。
“师尊。”
男子身穿银灰色鹭纹长袍，气质飘逸高冷，进门却是乖顺垂了眉眼恭敬行礼。
“明日巳时，是第六百六十六场全民修仙宣讲会，地点在金墉城的中心广场，师尊有一刻钟的开场发言。晚上在栖凤山，还有个妖族联谊晚会需要您出席。”
司灵嫣捏了捏眉心，点头。
“嗯，帮我备灵舟吧，今日有些乏了。”
从她这玄月谷到金墉城，要横跨大半个混元大陆，御剑少说也要飞一个多时辰。
而她模糊记得，这个时段她应该还在立勤勉节俭、事必躬亲的人设，没有斥巨资用传送卷轴的道理。
男子看面前一向精力旺盛的师尊竟是难得的露了疲态，眼底闪过慌乱。
“师尊可是有哪里不适？弟子这便给衡天宗药堂堂主传信…”
“不是什么大事，你知我惯不耐应付这些少爷小姐…”
司灵嫣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我静坐片刻就好。”
她寻了借口开口赶人，鹭卓是她亲手带大，虽是弟子却是与亲子无异，对她太过了解，稍有不慎怕是就会被他察觉。
“师尊…”
男子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司灵嫣无奈一笑。
“都是衡天宗的鹭仙尊了，血脉后代如今也有数十，怎么还如个粘人的娃娃一般？要是让你师公见了，又要训你。”
鹭卓听得司灵嫣打趣，又提起了师公，面上才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
“师公感悟剑意闭关，少说还有三年才出。”
鹭卓回了话，又看司灵嫣当真不像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才恭敬行礼告辞。
“备好灵舟后，弟子再来请师尊。”
鹭卓离开，屋里总算是只剩了司灵嫣一人，司灵嫣抬手布下结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紫霄雷劫降临前五百年，离她被天雷所灭还有五百年，可惜还是太迟…
宣讲会都已经开到六百六十六场了，全民修仙的理念已深入人心。
上至仙门世家，下到平民百姓，人人被她洗脑，便是她这个始作俑者如今想要阻止，也是螳臂当车，无力回天。
她该怎么办，她提出“全民修仙”的出发点明明是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五百年后怎么就推着人类走向了灭亡，她到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在哪儿走岔了路。
她是从现代社会穿越来这个修仙世界的，那是另一个农村女孩儿的大女主逆袭故事。
她接受过最好的教育，管理过上百万人的跨国公司，建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
她相信她成功过一世，穿越后再来一世也没有失败的道理，但她错了，错得离谱。
五百年后，她成了万恶之源，人类的灾难…
“卷仙尊，大师兄传了衡天宗药堂堂主过来，已候在灵舟上了。”
“一刻钟后为师再过去。”
门口来传话的变了个人，司灵嫣闭眼开始整理情绪，还是被鹭卓察觉到了异常，否则鹭卓不会不亲自来。
灵舟上，司灵嫣没再支开鹭卓，全程有鹭卓在旁，她多的念头一点不敢再生。
如果一个人外貌身体不变，突然换了性格脾气，许还能解释成修炼有所感悟，心境生了变化。
可若是坚信了百年的信仰，一夜之间便自己否了，那一定会被当成夺舍…
百年前，她不过粗浅提了下克隆的原理，鹭卓便能用自己的血肉塑出灵胎，这是何等的悟性能力。
她以前看鹭卓，只觉引以为傲，如今看着只觉后背生寒，养虎为患，自取灭亡…
金墉城的中心广场，人山人海，司灵嫣从灵舟上走下来，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眼中的狂热在五百年后会变成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怨恨。
衡天宗药堂堂主跟在司灵嫣身后受宠若惊，今日他接到宗内客座长老鹭仙尊的传音，来为卷仙尊看诊。
往常能见卷仙尊一眼，已是荣幸之至，却没成想，卷仙尊竟会主动提出，把这开场发言的时间让些出来，给他宣传横天宗。
虽说横天宗乃是公认的正道第一宗门，可卷仙尊亲自站台的宣传机会，谁都不会嫌多。
“修行一刻钟，碾压万人峰！”
药堂堂主木青开口第一句，便喊了司灵嫣早些年在衡天宗题下的一句话，口号一出，下方顿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木青很是欣慰的捻了捻胡须。
“首先，要感谢卷天尊给老朽这个机会，能给诸位未来的道友，和道友的父母们，介绍我们横天宗。”
待得下方呼喊声渐低，木青郑重开口。
“横天宗如今每年招收道友人数已过万人，飞升人数更是居各大门派之首，此外还有很多广为人知的大家仙长坐镇宗门，比如卷仙尊的亲传大弟子鹭仙尊…”
场下又发出一片狂热的尖叫，压过了木青的声音。
鹭卓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如常，依旧嘴角含笑的师尊，迈出一步，微微抬手做了下压的姿势，场中瞬间安静。
司灵嫣自是注意到了鹭卓的举动，只她并不觉有什么奇怪。
现在的她还在台前露露面，再过个两百年，她就只是个象征意味的代表，吉祥物一般的存在，鹭卓才是台前真正的推动者。
没有鹭卓，她的想法不会推行的那般快，也不会执行的那般彻底。
木青是个很喜欢表达的人，很快便侃侃而谈了十分钟，鹭卓轻咳一声示意。
司灵嫣内心轻叹，鹭卓其实大可不必，从她的时间点来看，她已是有近两百年没做过这样的宣讲。
现下不仅没了当年那坚定激昂的情绪，便是说词都不记得几句了。
可她如今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说明显是不可能的，司灵嫣定了定神，回忆了下最后那几年，她被唾骂得最狠的那几句话，才开口道。
“本尊以往说得也已是足够，今日便只问诸位三个问题。”
她的声音与以往宣讲的高昂并不相同，多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反倒与她温婉亲和的气质更加匹配。
“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修仙，你甘心自己的孩子只做凡人吗？”
“你不修仙，对得起忍受反噬之苦，为你打造仙体的父母吗？”
“你现在不努力修仙，将来友人相聚，你便只能在旁跪地侍奉，你甘心吗？”
三问问出，司灵嫣在一片沉寂中转身，上了灵舟。
这三句话，她本还有近百年才会说，那时候才是“全民修仙”最狂热的阶段，她直觉，“全民修仙”就是那时候走岔了路，且与她这三句话脱不开干系。
看现下的模样，大势所趋她阻止不了，那不如早些把问题暴出来，能让人们早些意识到，全民修仙会致灵气衰竭的结果，也许人类还有一线生机。
“师尊之才弟子望尘莫及。”
回到灵舟上，司灵嫣突然听到身侧的鹭卓开口。
“哦？”司灵嫣若有所思看向鹭卓，“卓儿为何这么说。”
鹭卓在百年后会成立卷王宗，卷王宗三级山门，一座山门上刻一问，就是由她这三问衍变而来，说是见者自省，可成心境。
“人人知此三问，全民修仙只日可成。”
鹭卓答道，许是把司灵嫣这一问当成了对自己的校考，答完又补充了自己的感悟。
“思此三问，我若为母，则会为子不择手段。我若为子，修仙不成必生心魔。”
灵舟升空，司灵嫣站在灵舟边俯瞰下方翻腾的云海，一语不发。
鹭卓站在司灵嫣身侧，垂眸掩住眼底暗涌，轻声开口。
“师尊若乏了，弟子...可代师尊赴栖凤山之约。”
百年前司灵嫣醉酒，说起推行全民修仙的计划，曾叹言妖族本心自在，其实并不想把妖族卷入其中。
而在他看来，能助力师尊大计乃是妖族之幸，且这些事情，本就不该让师尊亲力亲为，师尊这样一句话便可让天下人开悟的人，合该高坐神坛，不染凡尘。
“嗯。”司灵嫣点了点头，忽然一跃出了飞舟。
“为师在金墉城小住几日，晚些再回玄月谷。”
她前世只提想法和思路，高屋建瓴，运筹帷幄之中，甚少去管她的想法是如何实施的。
刚才听了鹭卓的感悟，她忽然萌生了些好奇，鹭卓到底是如何执行的她的计划，她必须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