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墉城大街上人声鼎沸,司灵嫣挎着包袱在人群中穿行,目光最终落在一座三层茶楼上。匾额上“听风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这儿了,她想起话本里常写茶楼是消息最灵通之处,今日倒要验证一番。
刚跨过门槛,一道幽怨的声音便飘入耳中。
“今日是哪个杀千刀的施展万剑归宗,方圆百里的飞剑啊…”男修说到伤心处低泣一声,“害我错过卷仙尊的宣讲…”
司灵嫣想起被她搀进城的昏迷男人,一阵心虚,除了剑宗闭关那几个老古董,能同时驱动方圆百里飞剑,还在这附近的,她只知道他。
司灵嫣循声望去,只见临窗的茶桌边围着十多个剑修,挤在一处,只点了一壶茶,说话的是个方脸的青年。
“慎言!”邻座的剑修拽了拽他的衣袖,“能使出万剑归宗的前辈,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柳兄说得是。”另一人出声附和。
“我就是气不过!那可是卷仙尊啊…”
出言抱怨的剑修不依不饶,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
“卷仙尊对剑修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像猫见了鱼,狗见了肉…,那是本能的信仰,你们难道没有这种感觉?”
方脸青年说着,看向同桌的十多个同门师兄弟,却发现有人慌忙倒茶,有人低头整理衣襟,还有一人手中灵石突然滚落桌下,霎时间,一桌七八个人同时低头去捡,发冠佩剑撞在一处,叮叮当当乱作一团。
司灵嫣从旁经过,扶额轻叹,剑修…
找了墙角的一处空座坐下,要了一壶茶并一碟点心,司灵嫣吃得心不在焉。
经这群剑修这么一闹,她脑中倒是想起来几个模糊的片段。
金墉城离剑宗不远,上一世的第六百六十六次宣讲,好像是来了不少剑修的。
想不起来她前世是说了什么,只记得后来剑宗就破了例,开始招收妖族,和半妖血统的弟子…
联想到原本按计划,她还要去栖凤山参加的晚宴,司灵嫣皱了眉,她前世宣讲会上说的话应该是与妖族有什么关联的,可时间过去太久,她想不起来了。
“道友可是一人?可介意拼桌?”
听到人说话,司灵嫣回神,就见个头发油腻的矮胖修士站在桌边笑着开口。
“抱歉,介意。”
司灵嫣眼神戒备地看着这人,她如今只是个筑基修为的独身女修,出门在外,凑上来找她寻求帮助的,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人。
男修没料到会被拒绝,露出个尴尬的笑。
“便坐一坐,也不碍道友什么的。”
司灵嫣更加确定了这人居心叵测,心头冷笑一声。
“我脾气不好,怕坐一桌说话难听,冒犯了道友。”
“这…”
那男修还欲再说,司灵嫣已是起身打算离开了,这桌上的茶水点心她就当喂了狗。
“道友留步,道友今日来金墉城,可是想见卷仙尊,求个能怀上灵胎的法子?”
司灵嫣闻言身形一顿,又慢慢坐了回去,抬头露出个温和的笑,把面前的茶水点心推到矮胖修士面前,柔声开口。
“道友请坐。”
是她刚才声音大了,今日她入城,寻的不就是这样的机缘,如今还真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沾过锦鲤的气运,当真是不同。
两刻钟后,看着矮胖修士把自己带入一条熟悉的小巷,地上倒是没了他的身影,可看着同样跟在另一个修士身后迎面走来的锦鲤,司灵嫣无语望天。
所以她当初就应该和锦鲤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不远处的院子开门?
院门打开,司灵嫣看见躺在院中,依旧昏迷不醒的俊美男人,当即转身。
“道友,这可是难得的父本,道友不如再细看看这身材体格,修为灵根…”
司灵嫣心中骂娘,她要用他当父本怀灵胎,用得着别人帮忙?他什么修为灵根,身材体格,她还能不清楚?!
余光瞥见锦鲤却是凑上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手都快抓上了他的衣袍下摆,司灵嫣脚步一顿,咬牙回头。
“好。”
“就是嘛,道友再细看看,订金只要一块上品灵石,三日内便可制出灵胎植入道友腹中,待诞下灵胎,验定灵根后道友再付我一块上品灵石即可。”
司灵嫣把锦鲤扯到身后,一脸警惕看向说话的矮胖修士。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给完灵石你们就跑了,或者孩子生下发现并无灵根…”
那矮胖修士呵呵一笑,拿出一份玉简递到司灵嫣面前。
“我等都是鹭仙尊招收的外门弟子,立下过心魔誓言,还有鹭仙尊做保,道友尽管放心。”
鹭卓?司灵嫣接过玉简往自己额头上一触,神识扫过…
没问题,确实是鹭卓留下的神识。
司灵嫣把玉简递给锦鲤,又接了矮胖修士递来的留影石,里面正是他立下心魔誓的影像,也没有问题。
“可这人还昏迷不醒,谁知道…”
矮胖修士心虚的轻咳一声。
“有些特殊情况,不过道友也可放心,心魔誓说了,这买卖定是要征得他本人同意的。”
等醒来测了灵根,只要灵石给到位,不过取些血肉,无伤大雅,看这人模样又是个穷剑修,没理由拒绝他们。
“你们有制灵胎这样的本事,可能直接帮我换个灵根?”
锦鲤忽然在司灵嫣身后开口寻问,她只是个普通的三灵根,资质中下,修炼艰辛。
“道友说笑了。”矮胖修士低笑一声,应对却很是熟练,看来已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这样的问题。
“重塑灵根需要的七色宝莲乃是传说中才有的圣物,有那东西,道友与鹭仙尊的天灵根血脉后代都能养下十个了,成了十个天灵根孩子的生母,这世上还会有谁在意道友的灵根?”
言下之意很清楚,同样的价钱,卷在自己身上不如拿来卷个孩子更有性价比。
司灵嫣点头,这话说的糙,但理不糙,在修真界,就是这么个理。
可这报价就有些不对了,司灵嫣眉头微蹙,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他才值两个上品灵石,鹭卓怎么就值十分之一朵七色宝莲了…
“是哦,是这么个理。”
锦鲤似乎觉得十分有道理,认真点头,又问。
“可我想要怀个单木灵根的灵胎。”
“那就是定制的价钱了,单木灵根的父本我们也有不少人选,还需看道友喜欢什么模样身材的,交了订金既可让道友任意挑选。”
“订金是多少?”锦鲤双眼放光,已是迫不及待抓上了矮胖修士的衣袖。
“我要订上十个!”
矮胖修士笑着又拿出个玉简,“这是我们定制灵胎的价位,二位可以先看…”
话未说完,玉简已是被锦鲤抢个了过去,才贴上脑门,就听锦鲤倒抽一口凉气。
“嘶…好贵…”
司灵嫣接过玉简来看了一眼,说实话,不算贵了,比照鹭卓的天灵根要价,一个单灵根灵胎只要十块上品灵石,这已是良心价。
“很贵吗?”司灵嫣转头看向锦鲤,锦鲤欲哭无泪。
“姐姐,我倾家荡产,再把我切块儿卖了,也凑不够十块上品灵石。”
“你…那么穷?”
司灵嫣问得真诚,锦鲤抬手一捂胸口。
“以前我也不觉得自己…那么穷…”
矮胖修士倒也不介意二人的低语,反倒笑着劝慰。
“我们做的都是长期生意,二位道友不如再回去想想,这地方二位也都知道了,随时可以再过来。”
接着又看了眼躺在地上昏睡的男人。
“不然考虑下这位,只今夜特殊才有这个价钱,性价比很不错,若是运气好…”
司灵嫣皱了皱眉,这是限量版盲盒?可不是性价比高嘛,隐藏款,堂堂剑圣,就算跌了两个境界,才卖两块上品灵石。
罢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司灵嫣抬手一指地上躺着的人。
“我若要带走他,多少灵石?”
“道友,这可使不得。”矮胖的道士一脸正义凛然。
“我们做的可是正经买卖,不卖人。”
“十块上品灵石。”司灵嫣有些不死心。
“我们可都是立下心魔誓的,天打雷劈,魂飞魄散…”矮胖修士毫不动摇。
算了,反正看这样子他在这儿也没什么危险,这几个修士看在他那身形样貌的份儿上,也会好好照顾他。
司灵嫣被锦鲤拉着都走出院门了,忽又回头看向那矮胖修士。
“你们那心魔誓可曾说清楚,也不得强迫女子?”
“任何一方非是知情且自愿,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矮胖修士认真解答。
司灵嫣心头最后一丝顾虑消散,转身跟在锦鲤身后出了小院。
鹭卓执行的没问题,考虑的很周全,收费也合理,说起这收费…
“锦鲤,你真觉得十块上品灵石这么贵?”
锦鲤拉着司灵嫣出了小院,才敢大声说话。
“黑店啊,一个灵胎而已,就算是单灵根,怎么就值十块上品灵石了,我自己去寻寻掌门大师兄,许这钱就省下了…”
听着锦鲤抱怨,司灵嫣忍不住出声辩解。
“要孕养出一个单灵根的灵胎乃是万中取一,不说施术之人耗费的灵气精力,给父本的报酬,便是药材法宝的损耗…”
锦鲤却没耐心听下去,不以为然的一挥手。
“不说了,傻子才会来花这冤枉灵石呢,走吧…”
接着便一蹦一跳地走去了前面,司灵嫣却皱了眉。
傻子才会来做灵胎吗?百年后,这可是人人抢破头在做的事,回头看着身后现下偏僻无人的巷道,司灵嫣满心不解,又莫名不安。
“你便是想让天下女子皆沦落为生育灵胎的炉鼎!”
前一世临死前听到的咒骂又在脑海中想起,司灵嫣闭了闭眼。
怎么会呢?女修可自行选择孕育灵胎,不该变得更强大吗?
就如谢沁沁,不过是个三灵根,现如今地位已是隐隐超过了她的变异灵根兄长,若再诞下个天灵根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以后连族长之位都可一争。
到现在为止,她依旧没发现她错在了哪里。
天渐渐黑下来,司灵嫣没了再想下去的心思,全城的客栈都住满了,她和锦鲤要露宿街头。
虽说修士没有必须要睡觉的道理,金墉城也没有宵禁,可两个女修,大半夜,在这大街上漫无目的走,会让人觉得她们…精神不太正常。
城中心,她开宣讲会的广场东侧,司灵嫣和锦鲤盘膝坐在一棵大树下,闭目调息。
修炼是不可能的,她有封印在身,现在边上突然来个人,但凡有些修为的她都察觉不到。
“你可是衔鱼的弟子。”
听见他的声音,司灵嫣被惊得一抖,睁了眼,看见面前无声无息地站了个男人。
高大的身影挡了天上的月光,把她和锦鲤都罩在了阴影里。
锦鲤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小手轻拍着胸口,点头,“是…,是啊。”
“带我去见你师尊。”男人语气低沉,不容置疑。
“你是谁啊?”锦鲤皱眉,“我凭什么…”
“我是她师公,杜庭之。”
锦鲤一脸惊恐回头看向司灵嫣,磕磕巴巴,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
“他…他…,他是…,你…”
司灵嫣表情平淡,看向锦鲤开口。
“你我也算萍水相逢一场,即是你宗门中人找来了有事,你便先与他回去,不必担心我。”
锦鲤看了看身旁的司灵嫣,又看了看面前的杜庭之,最终点了点头,语带歉意对司灵嫣说道。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嗯。”
看着锦鲤带着男人离开,司灵嫣神色不变,重新闭了眼。
杜庭之,醒来不回她的玄月谷,也该先去剑宗找他的师兄弟,怎么会寻上锦鲤,指名要找衔鱼呢。
杜庭之和锦鲤一道出了金庸城,抬手招了柄飞剑过来,带着锦鲤朝合欢宗的方向飞去。
“那个女修是谁?”
杜庭之突然开口问话。
锦鲤站在飞剑上全身紧绷,满脑子都是那小院中,矮胖修士指着她师祖问她,两块上品灵石要不要的惊悚画面,突然被问话,惊得脱口而出。
“不,不敢要…”
“不敢要什么?”杜衡皱眉。
“啊,没…没什么…,不是,师祖刚才问的什么?”
锦鲤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刚见面的师祖一个不开心便把她一脚踢下去,她可听师尊说过,师祖脾气不好。
“刚才与你在一处的女修是谁?”
“啊?啊…不认识。”
锦鲤摇了摇头,心中暗暗补充,一起谈买下你交易的陌生道友,不认识的生死之交。
“她知道我的身份后似乎并不惊讶。”杜庭之皱了眉。
锦鲤内心哀嚎,不是说剑修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脑中只有一根筋,除了剑什么都不关心吗?怎么她师祖就那么敏感。
“呵呵,许是她见识少,未听说过师祖的姓名。”
锦鲤干笑两声,要怎么反应,那位姐姐可是开口就要十块灵石买下你的主,敢有什么反应,换作是她也要抵死装做不认识。
“你与她在这金墉城中多久了?可知她是来做什么的?”
杜庭之不依不饶,司灵嫣告诉过他,若是他能把对本命剑的直觉放到人身上,若觉那人不对劲,那这人就必然有问题。
“我就和她在一起不到两个时辰,她…她是来见卷仙尊的,与我一样没见上,就还…还想要制个灵胎,才在金墉城中逗留。”
“你也想要制个灵胎?”
锦鲤被问的后背生寒,刚才师祖一直盯着那女修问,她还在想能不能让师祖问些别的,可这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又觉万分后悔,还不如聊那女修。
“不…呵呵,怎么可能,再说了,我也制不起,太贵…”锦鲤继续干笑。
“制一个灵胎,现下是多少钱?”杜庭之皱眉。
“最…最便宜的也要两块上品灵石。”锦鲤眼神飘忽。
“才两块…很贵吗?”杜庭之语气疑惑。
“不…不贵吧…”
锦鲤放弃挣扎,心中怒吼,全世界难道就只有她没钱吗?!竟是沦落到被一个剑修,在灵石上鄙视质疑…
“对了,师祖找师尊是有何事?”
锦鲤决定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只要她的问题够多,师祖就没空再来问她。
“我想问问你师尊,可有杀了卷仙尊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