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堂堂

    时令已是仲春。

    春风中,我从怒放的樱花树下穿荫而过。全新的街道,全新的生活。亿兆细胞从冬眠中冲出来。脚底好像要长出翅膀,遍身生机透芽,总有一种即将飞起来的幻觉。

    正要按门铃,门自动开了。

    洁世一和我惊讶看着对方。

    “我只是感觉你差不多快到了。”他含糊解释着,视线落在我身上,一会儿又移开。

    “哎呀,我以为这种感应已经被冻死在去年冬天了。”我把行李箱推过去,坐下来换鞋。大部分行李已经送过来,箱子里是最后一点。本来爸爸想开车送我,但我想早点熟悉新环境和交通,就独自坐新干线过来,也没让洁世一到车站接我。劝说他就在家里等着,稍微费了点功夫。

    “早上好。”伊世阿姨走出厨房,托盘里是茶和点心,“一大早就赶路,辛苦啦。快来吃点东西吧。”

    今天正式开始寄宿生活,房间在二楼,和洁世一的斜对。

    “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他帮我把行李箱抬上楼,倚在门框问道。

    “再买点个人日用品就好了,文具也想换新的。”我把带来的书放进柜子里,留意到桌上的小玻璃花瓶。半开的红白色郁金香,花瓣有油画似的质感。我手指触摸着,弯起眼睛看向洁世一,“你选的?”

    “不是,是妈妈。”他不自在地挠头发,脸上好像着了火,“但买花是我的主意。”

    “嘿~”我背起手,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故意歪头,从下方朝上看,“一个冬天不见,变得很讨女孩子喜欢嘛,洁君~”

    洁世一身体后仰,抗拒地嘟哝,“别这么叫我。”

    “好吧。”我恢复正常,“哥哥,吃过中午饭陪我去买东西。”

    “知道了,反正时间都给你留出来了。”

    “哦?”

    “明天也可以陪你出门。”

    “然后,后天我们就一起上学?”

    “嗯,坐地铁两个站就到。”

    三四个月不见,洁世一长高一截,音色也变低沉一些。这样含糊着回答,让我有些听不清楚个别字,虽然意思能懂,但总觉得不舒服,便凑近一些。但他马上就后退一步。就这样,我把他逼得没有退路,后背紧紧贴着走廊一侧墙壁。

    “从我进屋起,你几乎不敢和我对视。你在害怕什么吗,还是觉得非亲兄妹住在一个屋檐下很不好意思?”

    “都不是……”

    洁世一身体紧绷,拼命要将自己嵌入墙里似的。

    啪!

    我两只手用力拍在他身体两侧,按住墙壁。不爽,虽然故意带着火气壁咚他了,但身高差让威力打折。仰着头瞪过去不像在施压,反而跟胡闹撒娇似的。

    洁世一万般无奈,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他慢吞吞抬起手,手指揪住我的针织外套衣襟,左侧朝右拉,右侧朝左拉,最后合拢,锁骨以下的肌肤被遮得严严实实。

    “里面的裙子,领口低了。”

    “……我不觉得低啊。”

    “因为你不够高。”

    这条裙子我可喜欢了,肯定是不愿意换下的,便找一枚胸针把外套衣襟别起来,再系一根蕾丝脖链。头发也要重新梳理,做出般配的造型,别上和同样有蕾丝装饰的发卡。最后挑一对耳夹。

    到了出门的时间,我去敲洁世一的门。

    “请问,这样可以让你放心吗?”

    “……”

    “谢谢你呆若木鸡的反应,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褒奖。总之,经过一个冬天的训练,我的审美和搭配发生质变,已经超过同龄人平均水准。我要拥抱蔷薇花一样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

    洁世一仍是一声不吭,又老是偷偷地看着我。我甚至能听到他心脏在狂跳。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伊世阿姨上楼,笑眯眯地问。

    洁世一诧异着回神,迅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我压低声音,认真解释,“没办法,总不能让你陪我逛完文具店,又帮我挑选内衣吧。”

    “够了……”洁世一用力捂住脸。

    “好漂亮啊,打扮得像要去和喜欢的男孩子约会似的。”伊世阿姨走过来,抚过我的刘海,又摸摸我的耳夹。

    “才没有这么夸张,我还没喷香水呢。”我谦虚地笑起来。连内衣款式都不是最满意的,所以才要去买新的。

    和伊世阿姨相互打趣时,我没有遗漏洁世一变得幽怨的目光。但一切抱怨和反抗都是无效的,哥哥。今天下午你就老老实实做我们的拎包工具人吧。

    我怜爱地抚摸洁世一的头。柔软有光泽的黑色头发,真舒服。另外,有没有可能我对彼此的身高心知肚明,所以才穿着那样来见你?

    当晚,我参加小型欢迎会,得到了大门钥匙。金属颜色特别选了古铜色,还有雏菊雕花,非常精致,像艺术品一样。吃过蛋糕,提前穿上制服拍了合影。一难高中的制服是西式造型真是太好了,我对水手服都有些审美疲劳。

    泡澡,换睡衣,趴在沙发上,吃着伊世阿姨做的布丁,我问洁世一,“我记得你初中的制服就是传统日式,你腻了水手服吗?”

    他正在整理球赛录像带,头也不抬地回答,“腻了也不是我穿啊。这种问题,应该问那些女生吧。”

    “欸,你好温柔啊,哥哥。”我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觉得,一难的制服,裙子长度比我初中制服的要短一点?”

    “没有,其实要长一些。”他不假思索地否定,接着急忙解释,说这是自己随口说说,全是猜的。

    “可是你没错啊,真的要长一些,我量过的。”他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我心里不可控制地涨起一股想要捉弄,狠狠欺负他的欲潮。恍然感觉,自从温泉夜一叙之后,日子飞也似的快得可怕。再见之前还埋怨时间流得太慢,可现在,我却想无限延长准备的时间。

    也许皮肤还可以护理得更柔软,更有光泽。头发也是。

    指甲保养到位了吗?嘴唇上的细纹有没有消除?眼睛里不能有红血色,要保持清澈明亮?

    还有体毛,绝对不能忽略这方面的清洁,包括一周一次的□□护理。新长出来的毛发好扎,讨厌得很。万一真的有一天……

    我默不作声,观察继续埋头整理录像带的洁世一。他嘴唇紧抿,眼神飘忽,注意力分散,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话题。

    不好说。我心里自言自语。祈祷他有朝一日脑袋开窍,真不如找机会主动推倒他。

    把双手食指拇指首尾相连,做成相框,瞄准洁世一。

    猎物,锁定。

    今晚,寄宿生活开始的第一天,我久违地在梦里再见到洁世一。

    我早就下定决心,不想在梦里寻找安慰。这么久以来,也没有再受到这方面困扰。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而且,地点也太糟糕了,在浴室。他家的浴室。浴缸里盛满洗澡水,还热气腾腾。水面漂浮玫瑰花瓣和精油,来自我最喜欢的入浴剂。再看看自己,□□,刚冲过淋浴的身体沾满水珠。皮肤被热水冲刷过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这不是最窘迫的。

    最窘迫的是我手里正拿着剃毛刀,□□专用的那一把。算日子,今天不是固定的护理日,但还是忍不住打破规律,心里总抱有侥幸,期待有好事发生。

    瞧吧,真有好事发生了,虽然是在梦里。

    “你不出去吗?”

    浴室里弥漫浓浓蒸汽,朦胧中,洁世一的表情模糊不清。我想他也看不清我,但我还是背对过去,心想怎么把这把剃刀丢掉。

    洁世一一直不开口。我想再次催促,却听到脚步声。我顿时一动不动,双手握紧剃刀,真像电影里的场景。主人公背对步步紧逼的反派,忍住害怕,准备在关键时刻回头,用手中武器奋力反击。

    但我能怎么反击洁世一?

    感受到他就在身后,呼吸喷洒下来。身体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览无余,光是想到这里,我身上每一滴血都沸腾起来。羞耻、兴奋,丝毫不讲道理和矜持的欢乐期待像野兽一样涌进心脏,挤得我快要喘不过去。

    “你刚刚在做什么?”他忽地问我,声音低沉。

    做什么?我费劲地回忆,放水,准备入浴剂,然后脱衣服、冲澡,冲完后……

    我再次盯着手里的剃刀。

    洁世一,他不会看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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