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一具南方猿猴遗骸在埃塞俄比亚阿尔法三角洲被发掘，取名为“露西（Lucy）”。
本世纪初，一名德国男婴在圣诞节当日出生，取名为“米切尔·凯撒（Michael Kaiser）”。
███，“我（█）”诞生。
？？？：我是你的直属上司。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正式死神了。
水面浮现这样的文字。
？？？：死神收割生灵，平衡世界的负荷。对灵魂的取舍不建立在灵魂底色的比较上。“公平公正”是死神永远不应该丧失的能力。
上司还说，死神没有学习和思考的义务。
收割的工作与“意识”这个概念，它们的关系是彼此阻碍。
？？？：我不鼓励下属发展自我风格。
我（█）：为什么？
？？？：现在，自己假设有一个“我”存在。
我（█）：“我”是什么感觉？
？？？：当你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走出了迈向不幸的第一步。但很遗憾，你再也无法拒绝。
人类，居住在星球上最聪明的动物。
聪明不聪明都必须死亡，蚊子的灵魂却不在收割清单上，为什么人类才会收到如此对待？
垂死的哲学家：科学对人类的自我认知有无意义？它令人类更伟大还是更卑微？
酗酒的上班族：多少钱能和你们当中最漂亮的那个睡一晚上？
疲惫的偷渡客：世界就是一只装满水的箱子。
新婚的变性人：我承认，我喜欢体毛浓密的人，所以我更应该和一条狗在一起。
……
我已经收割了许多人的灵魂。
我确定，再给蚊子300万年进化演变，它们也不会引发工业革命。而人类在300万年前已经直立行走，使用工具。
现在他们使用的工具更多，欲望也更复杂。但被收割灵魂之后，留下的只是待腐烂的尸体。蚊子和苍蝇开始进食，它们的脑部探索不了人类的脑部。我在试着了解。这是一个棘手的状态。上司勒令我停止这种思考。
我（█）：为什么？
？？？：你不能吃死人的脑子。
我（█）：但我们不允许擅自杀死活人。
？？？：是的，这有违“公平公正”。
我（█）：人类可以不择手段探索自己，我却不能这么做，为什么？
？？？：你想通过人类得知“我”是谁？
我（█）：如果这不被允许，又从何得知“我”是谁？
充满空虚，充满怀疑。
我开始拆解自己。因为我从未见过上司，见过其他同事。我能触碰到的只有自己。
可以把一切生物的身体当做一台机器，里面包含大量精密和自动装置。水管一样的神经，磁盘一样的脑组织，齿轮和弹簧密布的肌肉——这些没有在我体内找到。
死神真的没有血肉之躯。我们是精神能量的聚集，是一种心灵概念。所以我也不可能找到名为“松果体”的控制中枢。
我彻底认知到“我”不是一个实体，不需要空间，也不依赖任何物质的东西。“我”与身体彻底分离，只存在于意识之中。
？？？：我很高兴你再没吃过不该吃的东西。记住，死神不需要进食。
？？？：你最新的工作内容如下——
米切尔·凯撒（69岁），德国人，现居慕尼黑。
水面不断浮现文字。
？？？：七日之后，你要将这个男人的灵魂带回来。
这是我诞生直至与米切尔·凯撒相遇之前的记忆。抛开被神秘力量阻挠而被耽搁的四日时间，我和他相处了三日。
我不断穿行于他的过去，又目睹过去被改变。这本来是忌讳的，错误的，但是这些带给我喜悦。我乐意发生改变。
因为死亡和死神都是没有实体的，分享自己的故事时，我展示因被收割灵魂而倒下的人。尸体堆积，层叠拱聚。登上这条漫长的台阶，我来到最终答案面前。
我来到米切尔·凯撒面前。他解答了“从何得知我是谁”的疑问。
“所以，你认为自己是谁？”他问。
“人类。”我回答说。
凯撒沉默后，低声说：“你被我影响了。这个结论是你的意识和它与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和我相处得越久，你受到的认知污染就越严重，如同被洗脑。”
我把手按在他肩膀上。我的意识作用于他的精神中，他可以感受到这份重量。
“我并不聪明。但还是找到一条路通往‘我的存在’。从思考开始，思考，然后怀疑。怀疑工作，怀疑公正，怀疑一切。当我还是死神，死神的身份却已经完全改变。”
凯撒的身体在我的声音中慢慢放松。他思绪中的潮水轻轻冲刷我的感知。我们的感官相互联系，这样的交流超越了用看、用听、用嗅、用尝和用触碰的方式。
杀死自我，又重塑自我。
我们都这样想着，共鸣着。
我曾吞食人的脑髓，但这不是一条通路。死去的大脑不再保存人的感知与思想，我要去活人的脑中汲取养分，然后把成熟的自己悄悄偷走，像不断给幼芽寻找更合适的苗床。
凯撒说：“但当一个死神拥有人类的心灵，这意味着你不能全然客观地认知这个世界。无情无义，没血没泪，死神是被设计成这样去完成工作的。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我说：“完美的死神不会思考为什么自己应该是个死神，是否值得做一个死神。也不去想是否需要帮助别人，为什么帮助别人。感情不是死神与生俱来的东西。而人类是唯一能够思考‘不存在’的生物。”
不存在，反义即为存在。
这一刻，米切尔·凯撒思绪掀起高潮，几乎把我淹没。这个一生都在为“存在”而抗争的男人。我感受到他正在回忆的，设身处地去理解他的感觉。他的喜悦，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他的感情仿佛是我切身体会过的一般。
我没有人的躯壳，没有杏仁体，没有决定快乐或不快乐的脑区。我只是一团能量的集合。可我完全适应他人，设想他们的感觉甚至思想。
“我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