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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照灯2

    一片静寂的大殿上猛地无声喧沸了起来,若不是上头还坐着圣人,众人白眼都要翻上了天,再拿着玉笏笑骂一句侍郎可是有疾?

    教一品宰辅去做个七品小县令,与判罪流放也无甚区别了。

    亏这侍郎脑袋想的出来!

    “朕觉得甚好。”皇帝忽然说道。

    众位官员:“……”

    “庐州有览不尽的山水风光,近些年又在兴建学府书苑。卿才学不凡,去了那处定大有作为,一展抱负。”

    皇帝缓缓语罢,堂上列位官员呆若木鸡。

    这次不仅见证这位神仙从青云端栽下来了,还见证了神仙一头栽进平地污泥……

    相比于众人的万分惊异,江月明本人倒显得十分淡然平静。

    人生嘛,大起大落,哪日她若是过的平淡如水,顺顺利利——

    大抵后面老天爷攒了个大的等着她呢……

    不过这次,她赌对了。

    陛下瞧见了她避嫌的折子,只是隐而不发,好像这大雪天跑来朝堂只是来看堂上能演一出什么戏罢了。

    继而顺理成章地重掌朝政大权,告诉心怀鬼胎之人早些打消不该有的主意。

    想到此处,她隐在灯火昏暗处的半张脸庞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来。

    见此事已了,牛显意再说不得什么,却还是愤愤道:“陛下!此事定要……”

    李元乾不顾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行礼朗声道:“父皇明鉴!父皇龙体安康实乃万民之福,是天佑我大成,儿臣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殿下带头表贺,殿上的官员自是忙不迭地随着齐和天佑大成,倒教江月明成了牛御史手里的漏网之鱼。

    皇帝龙颜大悦,朝堂之上的列位官员满脸喜气,江月明却端着玉笏颇是心不在焉。

    她似是未听见这震天的呼喊,瞧着垂拱殿窗格外飘飞的雪片,眼中思绪流转,晦涩不明。

    “卿可是有何处不满呐?”

    江月明闻言回过神来,合礼相答:

    “臣不敢,臣恭祝陛下圣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

    出了垂拱殿时,天色渐晚。

    王中官提了盏风灯跟在她身边,江月明顺手便想将灯盏接过来,“莫劳烦中贵人了,江某自己提灯照亮便好。”

    “这可使不得啊江宰辅,”王中官欠欠身子,将那风灯握在手里,“陛下特地叮嘱老奴送您出禁中,可不能教贵人亲自打灯。”

    江月明道:“江某如今已卸任宰辅,非要再以宰辅相称。待明日去吏部领上任书,便要南下赴任了。”

    王中官则道:“贵人说的哪里话,您这腰间的官牌出垂拱殿时可有教吏部的大人收去,或教您去吏部更换?”

    江月明被他的话一点,低首便去看挂在腰间的官牌——寒玉为底金作配,松柏青仙鹤鸣,其上飞书一个“相”字。

    “这——”

    依大成的条例,官员卸任时要及时交了官牌,不可多留。

    王中官见状又道:“陛下还说了,眼下冬日严寒不是赶路赴任的好时候,江宰辅既是体弱就莫要强求,在京洛过完新年待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去庐州赴任。”

    江月明亦是一怔,随即道:“圣恩浩荡,江某待罪之身不胜感激。”

    她心想难道圣上的意思并不是彻底去了她的官名,而是暂时将她革职不理朝政?

    或是说——

    顶着一个宰相的头衔,职权只有一个县令那么大。

    若当真如此,这个搭配十分诡异。

    清平县县令兼宰相……

    江月明:“……”

    她在殿上故意甩袖失仪试探圣上的态度,而圣上也顺势就坡下驴,治她的罪是“年少不更事才殿前失仪”,直接将她从牛显意所说的“徇私枉法”里给撇了出去。

    想来圣上并不认可他的说法。

    现下还又将她保了官名留在京洛……

    她这一时半刻却也未能想出来个所以然,便将王中官手里的灯给拿了过来,提着灯边走边琢磨,厚实的黑色官靴踩在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两人顺着宫内的长街走了没多时,江月明便隐隐瞧见前头的长街暮色中似是有队模糊的影子往她这处走来,两侧的仆从手中打着的烛火瞧上去一团昏黄。

    江月明问:“那是什么人?”

    她对这条长街再熟悉不过,这些年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千百遍。外臣从宫外入禁中上朝必是要走这条路的,出宫亦是一样。

    可她却从未见过有何人能乘着步撵在这条街上行走。

    王中官抬首望了一眼,答:“江宰辅,这位贵人您可熟的很……她每年冬日都会早早地受皇后娘娘的邀请来宫中赏灯。”

    “我熟的很?”江月明心中讶异,“可我好像未有哪位熟人能特许在宫中乘坐步撵罢……”

    思索间,那队人马已至了近前。

    那是一顶由四名灰衣内侍抬着的朱漆轿辇,三面皆垂防风厚实的织花锦帷,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坐在正中,檐角上垂着的错银铃铛不时撞出两三声碎玉清响。

    江月明向里头端坐着的女子遥遥望去,只瞧一眼便脸色微变。

    却如王中官所说,她熟的很。

    熟到……不是冤家不聚头。

    轿辇上坐着的这位锦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江家的少家主江惜晚。

    一瞧见是她,江月明心中便涌起一阵强烈的情绪,新账旧账统统撞在了一起。

    可她睇了一眼便偏过脸去,提了灯自顾自地行路。

    江惜晚生得并非一副尖酸刻薄相,相反面若桃花,端庄娴静若明花照水,但那双眼睛却总是向下瞟着看人,瞧谁都似是带着若有若无的高傲。

    这不开口静观则已,若一开口……

    “瞧我这个眼拙的,这不是我的好妹妹江大宰辅么,是什么缘分才能教我两个在这儿相逢。对了,我送的那幅《秋江渔艇图》,可还合江大宰辅的心意?”

    “甚好。”江月明眼睛也不偏一下。

    江惜晚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又是莞尔:“好妹妹,这雪天里行走可比不得搭乘轿辇,不小心便会教雪水湿了衣裳。这上好的云锦料子湿了我瞧着也可惜。”

    “不过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忽地想起,你原先不是在那个什么城与人算卦行医,什么身份脸面啊都抛下不要了,这雪水泥地你应也是走惯了的,身上沾了泥灰并不稀奇……”

    她一口一个“好妹妹”、“江大宰辅”,语气亲切的不得了,但入耳便像喝水掺了口沙子,听得人连连发呛。

    江月明便离她站远了两步,未等她说罢便忽地敛了衣袖,贴上一副笑脸来,道:

    “好姐姐,妹妹自小就坐不惯轿辇,一双脚踩着实地是走的安心又自在,想去哪处就去哪处。若是哪天大姐姐坐轿辇坐的烦了,不如——换我上去坐坐?”

    此话一出,雪地里瞬间静默,唯余潇潇疏雪之声。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她此番可不是来听江惜晚语出奚落的。江惜晚之所以做什么都想着时刻踩她一脚,正是因为她作为主家长房的子女,生怕江月明这偏房外家人踩在她头上。

    云门江家世代簪缨,历来注重族内的长幼尊卑。既是江昭凭着军功封赐秦王,但因是个家族庶子在族内处处受制,偏他也未想过不遵祖规。

    江月明则不同,她知当家祖母向来疼江惜晚,以后这家主的位置便少不得是她的,而自己却永远只是江家用来当垫背的。

    江惜晚道:“这抬人的轿辇也不是那般好坐的,妹妹莫要贪心。”

    “好姐姐,你莫要还活在昨日,且看今昔。今昔已非昨日。”江月明语气轻松悠然。

    她爹爹是个谨遵家规,以嫡庶论尊卑的人。

    她可不一样。

    在她这儿,有能者居上,有德者居上。

    她的目光向来放在广阔天地之间,这样狭小的一处宅院里的一把椅子只像是一粒浩渺尘埃,她从看不上眼,但倘若哪日沙子被风吹进眼睛,她便是硬抢也要抢来,坐上去图个新鲜。

    “姐姐等着瞧。”江惜晚细眉轻挑。

    江月明侧目看着江惜晚,江惜晚的目光也大胆相迎。

    两相无言对峙间,暗沉的天空骤风忽起,又落下大雪来,黑夜已然降临。

    江惜晚的面上忽地泛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江大宰辅,天上的雪可又下的大了,与六年前的雪夜一样……”

    “祝你今夜好梦。”

    江月明轻笑了一声,掩在袖中的左手紧握成拳,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手掌里去。

    “好梦。”

    说罢她抬步便走,留这朱漆轿辇停在原地。

    她的衣裳是银白,灯是暖黄,远去的背影似是一团行在朦胧黑暗中的明亮小光点,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一位发簪锦冠的男子正提着盏明亮的风灯站在江宅的门廊下,肩上披着件银纹洒蓝大氅,面容清俊贵气。

    他提了灯,将另一只手里的白纱帷帽拎在眼前仔细观瞧,帽围上的纱幔飘扬落下,顺着风一吹轻拂入怀。

    他又伸了伸胳膊将帽子拿远了些,打量间似是在暗自比划什么。

    一个黄衫丫鬟拐出府门,见他在这里盯着个帷帽看,便凑过来也看那帽子,道:

    “做什么呢裴公子,你说这样的风雪天你是一定要去接主子回府的,怎得过了半晌人还站在这儿呢。”

    那男子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跳,赶忙收了帷帽。

    “没什么,没什么。”

    “下雪天路滑霜重,你可要早些去。若不是主子只喜欢一个人待在马车里,我定是要乘车同你一起去的。”

    他将那顶帷帽抱入怀中,扬扬唇角:“放心罢春桃,我保管给大人安安全全地接回家。”

    *

    江月明惯来讨厌风雪夜,更不愿主动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

    可如今走在这悠长悠长的内宫长街中,抬头一望发现天色全然暗了下去,黑沉沉的夜色顺着远处的天幕巨浪似的疯狂涌起。

    如同她脑海中翻滚不平的回忆。

    “江月明,你莫要听她乱语,已经过去了……没事的……你手中如今提了灯的……”她心里连连与自己念着。

    走着走着,她忽然记起这落了雪的晚上是没有半点星光的。

    一丁点儿都没有。

    刺目的鲜血,皓白的霜雪,砸在地上崩碎的赤金色头冠……

    几幅画面如闪电般在她脑海中迅速掠过。

    江月明提灯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那个阴寒彻骨的雪夜好若刮却不得的附骨之蛆,这会儿又幽灵似的冒了出来。

    已是七年有余。

    江月明有时午夜梦回,却觉得也许自己从未真正走出过那个充斥着混乱与争斗,夹杂着哭嚎叫骂,歇斯底里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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