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祭神

    投壶摊子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早已惊得合不拢嘴,兴许开张十年都没见摊前哪天这么热闹。待这两人来找他评个高低争头彩时,老板本人还处在一种震惊的恍惚状态中。

    老板瞧着两个人和看神仙似的,险些话都说不利索:“两位公子,两位公子身手一瞧便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老朽也瞧不出个高低啊。小摊虽是薄利,但今日可教老朽大开眼界,这筹钱一并退还给两位公子。”

    两人忙教老板将钱收下,去要那盏八角琉璃花灯来。

    谁知这老叟微微一笑,捧出两个火红的大灯笼来,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两位公子请看,这两个红灯笼才是本店最最鸿运的彩头。”

    两人皆是一愣。

    “你这不是黑店么?”

    “开店经营应最重诚信,你却将彩头随意更换,信不信我现在便将你报给巡捕司说个清楚?”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站在眼前,山似的将他围住,那老叟一下子便胆怂许多,“哎呀,这火红的才喜庆,搏个鸿运嘛……”

    两位男子却是俱不作声,似是瞧他能编出什么谎话来,其中一位漫不经意地将架在腰间的横刀取了放在桌上。

    这老叟开店多年是何等眼力见,一瞧这两人不是好惹的主便急忙哀嚎求饶:“且慢且慢,两位贵人。我是本不该,可……可那娘子出手实在豪绰,给了老朽二十两呢。”

    “哪位娘子?”

    老板则面露难色,道:“那位娘子戴着顶帷帽,老朽也未看清她的样貌呀……”

    天街僻静的一处角落里,江月明已然悄咪咪地提着盏八角琉璃彩灯,心满意足地溜回了马车中。

    她将那盏青色大螃蟹与颜色鲜亮的琉璃灯一并挂在礼马车车檐下,两盏花灯在夜空的风里微微晃动,散着温暖的亮光。

    她越看越是满意,不禁叉着腰道:“彩头我都给买回来了,我看那两个壶疯子还抢个什么劲。”

    那老板起初怎么也不愿卖她,说这会坏了规矩,但江月明则笑了笑,道:“老伯,我愿出十两银子收你这灯。”

    “……不可,哪有这般规矩,怎么给人交代。”

    “十五两。”

    “这……”

    “二十两。”

    那老板眼里瞬间便冒了光:“老朽现在就取给娘子。什么规矩不规矩,娘子说了算!”

    “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有的话就是还不够……”她挑了挑眉。

    只这一盏花灯,花了她整整二十两银子。

    嘶,忽然有些心疼银子。

    “没关系,这上朝赚俸禄不就是拿来花的么?”她宽慰自己道。

    她未继承她爹爹的爵位,自是也拿不到半点朝廷的爵位俸禄,但好歹如今她领的是宰相年俸。

    银子嘛,不多不少,刚好够花。

    这时她身后忽地闪过一阵疾风,一道黑影自夜色的阴影里缓缓显露出来。

    黑影向她欠身拱了一礼,“主子,您教照影来,是有何急事要吩咐么?”

    她方才向府中的暗卫递了信,不想他竟来得这般快。

    江月明的目光从两盏明亮的花灯上回了过来,望向黑影所在的方向时,眼眸中黑漆漆的瞧不清什么情绪。

    她沉声道:“传信至云门,告诉那边的人放长线钓大鱼,莫要轻举妄动,待到我贬官的消息传到后再暗自使力。到万事俱备时,我秦王府喂给主家的万顷良田,是该吐个干净了。”

    “是,主子。”

    那黑影又是欠身一礼,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待到黑影走后,江月明站在车前赏了好一会儿的花灯,终于在站的有些发冷时才钻进了马车里。

    应她的要求,相府布置的马车向来宽敞舒适,这车里软榻木柜,香炉茶几一应俱全,这严寒冬日里还添了个小小的炉子用来取暖。

    这会儿马车中烛火燃得通亮,炭也烧得正暖,莲花铜香炉里香雾袅袅。

    江月明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床软被,抱着被子便一头闷进了车中软榻。

    她扭来扭去又将外衣鞋袜一并褪了,只穿着身轻薄的里衣,往这软榻上一躺,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头一次发现了这贬官的快乐。

    搁到过去,别提抱着锦被躺在软榻上歇息了,只这床被子平日出了侍女们定期更换打理外,她连拿都未曾拿出来过。

    不是在争分夺秒地处理政务,便是绞尽脑汁地思索一会儿见了某部的某个官员该说什么话,应该是什么样的神态;陛下今日早朝大抵会问什么问题,她又该如何妥帖地回答。

    如今她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等,等云门的案子发酵,等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想到这儿,江月明便一头闷在了柔软的被子里,“这当大官儿有什么好的……天天与人斗心眼不说,连觉都睡不好……哎,莫管莫管,先过好今朝。”

    许是这车里炭火足,煨得她暖和不已,她嗅着车中点的安神香,躺着未多时便有了困意。

    她蜷在被子中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听见裴安回来了。他扣了扣车门,问她是不是在车中。

    江月明含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便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他有未听见。

    睡意朦胧间,马车便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行了起来。

    不知行出多远,忽地,车子一顿。

    江月明的睡意也一刹清醒。

    她隐约听见车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对话的内容很是模糊不清。

    强撑着眼皮坐起身来,江月明竖着耳朵仔细停了片晌,分辨出车外有两个人在低语交谈。

    其中一道声线颇是耳熟,另一道她则完全不识得。

    阖眸听了片晌,江月明忽地疑惑睁眼:“好像是……行之?”

    她从未听过裴安如此漠声地同她讲话,才教她乍听之下竟未识出来。

    他在与谁说话,为何竟这般冷淡平静。

    江月明耳朵贴着车壁闭目细听,许是脑子混沌,半晌竟什么也未听清,只听得裴安的最后一句答话——

    “知道了,去吧。”

    “知道了,去吧……”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他知道了什么,又教谁去哪呢?

    江月明坐直身子,伸手摸到马车窗户,将那车帘给掀开了一角。

    眯眼一瞧只见外头夜色深沉,四下里静悄悄的,不远处人家门口挂着的几盏灯笼在黑暗中发出朦胧的光,像暗夜里睁开的惺忪睡眼。

    这时应是过了热闹的天街,拐到了坊里的街巷。

    江月明盖上帘子,思索着问道:“行之,你方才在同谁讲话?”

    不一会儿,裴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还是那般悦耳动听,“大人,是个来讨钱的小孩子,我刚把钱给他,他便走了。”

    江月明却心道他撒谎,这哪家讨钱的孩子,胆敢在深夜拦她相府的车驾?

    她想出去瞧个仔细,却终究未动,阖了眼躺在榻上。

    裴安的身份一直是她心头的疑问。

    她不知是何缘故教他每次被问起时都讳莫如深,也不知为何她爹爹江昭也不愿告诉她此人是谁。

    她查不出,江昭却一定知道,不然他不会放心裴安待在自己身旁这么多年。

    经她的反复试探与调查,裴安又从未做出什么背叛中伤之举,反而她在做一些事情时总觉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助她成事,便也随他去了。

    但一想到今日在户部查的档录,便又无端想起那个叫高炽的浪荡子来。

    不妥,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将他的身份给试出来才安心。

    还欲再想要使什么法子才好时,安神香的浓郁香味再次传来,她复又昏然欲睡。

    这香对常人用处不大,对她这般体弱多思之人却效用极好。

    果然不消片刻,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江月明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山间小城——落山城。

    落山城是座不过人口百来户的小城,街坊邻居相伴多年,彼此互相熟识。

    江月明正坐在一张陈旧的木桌前。这张木桌的边角磨的光滑油亮,满是岁月打磨的痕迹。

    她的手指摸着桌板上长短不一的细深裂纹,顺眼往旁边一瞧,只见一张高高的旗子立在身旁,上书五个大字——“不准不要钱”。

    这不是她逃婚从秦王府跑出来后做的生计么。

    打卦算命,行医占卜。

    虽是跟着书院的老学官学过两手,但江月明的水准一向是——

    算卦吧,那是卦卦算不准;瞧病吧,能给人治好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人命不该绝。

    可兴许是运气好,她没闹出什么乱子,反而名气还愈来愈大,成了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兰半仙”。

    平日谁有个头疼脑热,疑心不定之事都会来找她瞧上一瞧。

    于是她便愈发一副世外高人的打扮,素色道袍,竹簪挽发,腰间总挂着一长串葫芦山鬼花钱,花钱底下还缀着辟邪的大红流苏,活脱脱捉鬼降妖的高人风范。

    此时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盹儿,抬眼瞥见路对头告示栏上张贴的寻人悬赏告示。没有画像,没有身份细节,只说是个男子,足足开出了五十两的高价。

    江月明瞧着便眼睛放光。

    五十两……三年不用开张。

    她将手中的龟甲铜钱左三晃右三摇,铜钱叮叮咣咣地掉在了桌板上,手指掐了掐一算,道:“离卦,南方。”

    “南边不是叠清河么,哪个无事会去那野河边……”

    她把龟甲和铜钱一并扔在桌上,心想这要是过两天真穷的吃不起饭,她把这三枚铜钱也花了。

    实在不行,那便支碗沿街乞讨。

    死也不回秦王府与那李家竖子成婚。

    她兀自撑着脸发呆乱想,街边路口猛地传来一阵喊声骚动。朝那边望去,只见隔壁卖包子的赵娘子领着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往她这边赶,边跑还边冲她挥手。

    赵娘子的声音遥遥传来——

    “半仙,半仙不好了,出事情了!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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