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各处宫人忙得人仰马翻。整座长陵帝都却好像一下子入了冬，风雪接连不断，青砖黛瓦隐在晶莹剔透之中。寒风冷雪刮着街头巷尾招摇的大红灯笼，也摧残着长春宫中种着的奇花异草。
魏长陵的母妃元氏今日起了一个大早，除了照旧去院子里仰着头看着天空呆了半晌，就是去院子里救救她那些被风雪摧残的药草。
萍姑见了似有欣慰，觉得娘娘终于有精气神干些事情了，故只站在廊下遥遥对着元氏喊了一句。
“今日天冷，娘娘忙完就赶紧回屋吧，屋里炭火烧得可暖呢。”
元氏半蹲在地，听了抬头笑笑，复又忙自己的去了。
萍姑也撩起帘子，回屋接着忙活了。
*
北夏，魏宅。
晨起的光随着清淼开门，而洒进屋内。
魏长陵甫一被晃，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随后似乎有些疲惫。
她由坐转卧，微微蜷起了身子，想要憩上片刻。
清淼见了，上前摸了摸魏长陵的额，见烧退了才呼出一口气，不过还是咕哝道：“那人昨夜可是又伤了殿下的心？殿下放心，日后我陪殿下睡，不必由他。”
清淼这么多年，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这让魏长陵觉得早已冰冷的心，似乎还在温热的跳动。
她嘴角噙起一抹温柔的笑，道：“那你日后成婚了，也能同我一起睡？”
清淼羞赧，娇憨地剜了一眼魏长陵，梗着脖子道：“那有什么不行的！”
魏长陵一夜未眠，本就是大病未愈的身子，此时困倦袭来，魏长陵半阖着眼，继续逗道：“你行，可古离肯么？”
“他敢不肯？”清淼把手中沾了水的帕子扔回水盆，气哄哄道。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就这么顺着殿下的话，应了和古离的事，一抹霞色瞬间爬上脸畔。知道又被殿下戏耍了以后，才气呼呼地回身，看见的却是早已熟睡的魏长陵。
心头一软。
清淼看着殿下眼下淡淡的乌青，不忍心吵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人，便轻轻走到旁边的圆桌旁坐下，以手撑额假寐，默默守着她的殿下。
屋外，雪大片大片地落下来，天地间除了窸窸窣窣的雪落之声，万籁俱寂。
*
而此时，卫景时抬手捏了捏僵硬的脖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公子觉得殿下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阮天看着终于动了动的卫景时，才将忍了一夜的问题问出。
卫景时摇了摇头，只吐出了两个字：“不知。”
其实不是不知，而是不全知。
一夜已过，已然能让卫景时理清思绪，可细细疏理之下，还有很多让人想不明白的地方。
昨夜虽然乍一听心寒，倏而生了愠怒，责怪她醉心权势，可冷静下来便觉不对。
“她不是贪慕权势之人，却以权势为饵，我不清楚这虚晃的权势下真正藏着的是她什么目的？”
阮天蹙眉。
卫景时又道：“而且，她似乎早就察觉了我的行动，但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现在？”
这两点，是卫景时花了一夜都没想明白的事。
卫景时都想不明白的事，阮天自然也不懂。
可他还是问出了最真切的一个问题。
“那要和殿下合作吗？”
是啊，魏长陵既已挑明，那他只有两条路能走，与她合作……
亦或是……
杀了她。
现在是在北夏，死一个大魏的公主，他大可以把责任归咎于宣帝亦或是背地里搅弄风云的魏泽锋。
彼时世上不再有魏长陵，也没人会阻挡他的路。
只是……
卫景时食指一动，心中下意识抵触，并不愿如此。
而且魏长陵聪慧，她不会不清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挑明所有的事情，对她会有什么危险。
可即便如此，还是说了。
她到底想做什么？
*
这边卫景时满腹疑惑，另一边也有人坐立难安。
递进宫的帖子如今迟迟没有回信，魏泽锋敏感地察觉到风向似乎有些不对。
与宣帝的盟约是早已缔成的。
只要卫景时一死，便可让父皇与卫家本就敏感脆弱的关系顷刻间土崩瓦解。
彼时，君臣离心，北疆势必会乱，宣帝可以从中得利。而等母妃在宫中布置好一切，再以宫外势力镇压，他亦可顺理成章登位，坐收渔利。
可事到如今，似乎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是他那个妹妹，又对宣帝许下了另一个承诺，而那个承诺的分量竟能盖过宣帝与自己的盟约？
魏泽锋想的确实没错。
虽然端云皇后之前给宣帝提供的条件十分诱人——北疆十城。
但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宣帝是懂的。
那夜刺杀魏长陵的人里，必有北夏胡氏。
胡氏手里握着的正是北夏的兵权。
而这连君主都几乎不可撼动的兵权，则是以胡家几代人的性命捍卫住的。
其中最惨烈的就是这一代的胡家，本来一门五英豪，最后却只剩下现任家主一人。
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正是和大魏的战争，而之所以战败，传闻中就是魏长陵的计策所致。
故而，她的提议真的很有诱惑力。
他刚刚登基，虽然可以以雷霆手段震慑文臣，却撼动不了久经沙场的武将。
若能经此一事，收复胡家，倒远比区区北疆十城更有价值。
彼时君臣一体，何愁江山不永。
只是，他尚不知魏长陵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助他收复胡家。
不过倒也不怕，魏长陵若提供不了有用的法子，魏泽锋能助他杀了卫景时倒也不是不行。
左右，他都是不吃亏的。
只不过……
兄妹相争的戏码，他许久未见，如今倒是乐意搭一处戏台子，任由他们兄妹唱上一曲。
只看谁能唱到最后便是了。
*
今日，魏宫落了雪，北夏落了雪，而荆北城也正被大雪裹着，天地间白簌簌一片，清冷安静得很。
这座城终于于今日清晨彻底解了城禁，居民与行人重新开始往来无阻。
而一世盛名的贺宴瑾却赫然出现在荆北城太守府的地牢之中。
他此时一身白衣，却早已着了血色。